卷一:風起之卷_十 知我心憂(3)

這人居然正是蕭舜華。她看見鄭司楚,嫣然一笑,從車中跳了出來,道:“是鄭先生啊,我都怕是壞人呢。”

看來我不是壞人。不過讓他高興的是事隔一年,蕭舜華居然仍然認得他。鄭司楚微微一笑,從馬上跳下來道:“怎麼了,馬伕呢?”

蕭舜華道:“剛纔車子不小心陷到路邊了,他一個人擡不起來,去叫人幫忙了。我一個人在這裡正害怕呢,幸好鄭先生你來了。”

鄭司楚道:“是麼?這馬伕也真不上道。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我看看吧。”

蕭舜華見他要去擡車,忙道:“哎呀,這怎麼好意思。”

那車子不輕,鄭司楚託了託試試,只覺車子仍是紋絲不動,便道:“讓我的飛羽來拉一下吧。只是要找點東西墊墊。”

他把給飛羽拴到馬前,又去四處看了看,只見一邊的田邊有一塊條石,總有兩三百斤,便道:“等一下我。”過去將那塊條石抱了過來。蕭舜華見抱着這塊兩三百斤的條石竟然行有餘力,吐了吐舌頭道:“鄭先生,你力氣好大!小心啊。”

鄭司楚將條石放到溝中,笑道:“你別忘了我當了好幾年兵了。”他扶住一邊車輪,吆喝了一聲,飛羽聞聲發力,這輛大車立時被拉了上來。

把車子拉了上來,鄭司楚的手上也沾了不少泥巴。正想找點溝水洗洗,蕭舜華已從車裡摸出一個小罐子道:“鄭先生,你洗洗手吧。”這罐子包着一層棉絮,是個水罐,裡面的水還有些暖意。鄭司楚洗了洗手,正要往身上擦,蕭舜華已遞過一塊絲巾來道:“鄭先生,用這個擦吧。”

這塊絲巾正是去年在紀念堂蕭舜華給他擦眼的那塊。鄭司楚接過來擦了擦,微笑道:“謝謝了。”

蕭舜華抿嘴一笑:“鄭先生,我才該謝你呢,幸好遇到你。”

鄭司楚看了看周圍道:“蕭小姐要去哪裡?這裡很偏僻了。”

“放年假了,我要回家呢。”蕭舜華把絲巾折了折放好。她的衣著並不華美,料子也不算高檔,而聽她說要回家,鄭司楚不由一怔,道:“蕭小姐家不在霧雲城?”

蕭舜華又是抿嘴一笑:“我家在猿山鎮,離這裡足有四五十里呢。”

共和國成立初始,爲了防止異動,國務卿府就大力推行保甲制,限制居民流動,如果要外出,必須要地保開具文書,十分麻煩。現在雖然承平已久,但保甲制仍然未變,這樣的好處是使得各處百姓安定下來,壞處也就是沒辦法隨心所欲地遷居了。不過這壞處在國務卿府的吏員看來,實是件好事,因爲土地有肥瘠之分,戰後土地分給流亡,如果任由他們遷居,往往後來的會與先來的發生矛盾,鬥毆之類也層出不窮。推行保甲制後,那些人安心侍弄自己分得的地,上等田賦稅重一些,貧瘠地賦稅輕,還能有開荒補助,得到一個相對的公平,誰都沒話可說。猿山集是霧雲城外的諸多小鎮的一個,也算是其中比較富庶的一個了,蕭舜華想必是考上了文校後留在霧雲城當老師,父母就留在猿山集務農。鄭司楚道:“是麼,那怎麼現在纔去啊?”

“學校裡一直沒空。反正每年回去兩次呢,也不在乎過年晚幾天。”

蕭舜華微笑着,頰邊突然浮起了一絲紅暈。這裡放眼望去看不到人,她一個人大概還真有點怕,所以一直躲在車裡。現在有鄭司楚在身邊,她卻不知爲何突然又有些羞怯。

鄭司楚把飛羽從車上解下來。他解得很慢,可是仍然已經解開了。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好說,但他實在不願這般就走,便道:“蕭小姐,你那車伕還沒來吧?”  車伕當然沒來,這話實是沒話找話了。蕭舜華道:“是啊,真慢。”只是她說時根本沒半點心急的意思,倒像盼着那車伕來晚點。鄭司楚頓了頓,道:“那好吧,我陪你一會兒吧。”

刀槍並舉的戰場他已經歷過兩次了,可這話說出來卻用了他好大的勇氣,幾乎比那一次決定突襲楚都城時更爲艱難。蕭舜華臉上又是一紅,道:“真謝謝你了,鄭先生。”

雖說陪一會兒,可是這兩個青年男女站在車邊,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風不時吹來,尚帶料峭寒意,鄭司楚還不怎麼覺得,見蕭舜華立在風中有些畏寒之意,突然道:“蕭小姐,你回車裡去吧,外面很冷。”

蕭舜華臉卻又紅了一下。她是個老師,平常對着那些孩子嘴裡說個不停,可是在鄭司楚跟前卻像什麼話都說不上來了。她道:“不要緊。鄭先生,對了,上次你說你不是軍人了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是啊。都怪我不好,害迪文也陪我被開革出伍,都一年了。”

“因爲什麼?”

如果是旁人問起,鄭司楚根本不想說,但這是蕭舜華在問。他將隨畢煒出征的事約略說了,開始還說得簡短,後來卻越說越多,當時種種情形越說越是詳細,連最後陳忠看破了他的行藏之事都說了。蕭舜華聽得目馳神移,等聽到陳忠聽出了他的聲音,驚道:“他認識你麼?”

“四年前這支叛軍還在朗月省,我也曾隨畢上將軍與他們交過手,和這個陳忠曾經面對面過。”

蕭舜華皺起了眉頭:“兩年前的聲音他還記得,這陳忠倒是個細心的人。”

陳忠並不是細心的人,不過鄭司楚也不知爲什麼他把自己的聲音記得這麼牢。其實當時已是最後關頭了,如果當時讓別人去答話的話,這條計說不定確有成功的可能,可那時自己擔心旁人回答得不對,被人看出破綻來,誰想到偏偏就是因爲自己答覆就被陳忠看破,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道:“也許,陳忠是高看我了。”

五德營無愧於天下第一強兵之稱。與他們交戰兩次,兩次自己都在他們手下死裡逃生,鄭司楚卻奇怪自己爲什麼對他們恨不起來。朗月省那次自己殺了他們不少人,這一戰自己卻一人未殺,也許在心底,自己就藏了一個不願再殺五德營的私心吧,連自己都沒發覺。他最希望的,還是五德營能夠全軍投降,這支堅持到現在的部隊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他更希望五德營能成爲共和軍的一員。也許,陳忠對自己也有類似的想法吧。

蕭舜華沉思了一下,道:“也許還有另外不爲人知的原因。也許,陳忠認識令尊大人。”

“大概吧。”

父親的確認識陳忠,但鄭司楚看不出父親和陳忠有私交的痕跡,在父親嘴裡,五德營仍是一支叛軍,消滅也是應該的。當然父親也可能瞞着他,但這些內情他都無法知道了。他道:“蕭小姐,你們幾時開學啊?”

蕭舜華展顏一笑:“要下個月三號了。”

“到時迪文來接你麼?”

他不知自己爲什麼要這麼說,也許是實在無話可說吧,一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如果程迪文到時真會去接她,那他只會覺得難受。蕭舜華卻是笑了笑道:“程先生只是以前普通朋友,他忙着呢,纔不會。”

那我來接你!鄭司楚險些就要說出這句話來了,可還是沒有說。在戰場上他可以不畏刀劍,但在蕭舜華面前卻不知爲什麼總是缺乏勇氣。而蕭舜華說她與程迪文只是普通朋友更讓他如釋重負,他笑道:“那你可要小心點,到時僱車讓他走道看仔細些。”

這時那車伕騎着無鞍馬過來了。這車伕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想必是找不到幫忙的人,到得近前卻見車子已經拉上來了,不由大喜過望,向鄭司楚千恩萬謝。上好了馬,蕭舜華坐回車裡,卻伸出手來向鄭司楚招了招,高聲道:“鄭先生,謝謝你了。”

鄭司楚也揚了揚手,看着這輛車絕塵而去,心裡不禁有些空落落的。他出身既高,人也生得俊秀瀟灑,許多共和國高官的掌珠都以結識自己爲榮,可是他卻是第一次與一個女子分別時有這種感覺。

難道自己愛上了蕭舜華麼?他有些茫然。與蕭舜華只見了兩次,可這個出身平民之家的清秀女子卻讓他感到如此親切。程迪文對她定然也有這樣的感情,真的發展下去的話,該怎麼向程迪文說?

他跳上馬時不由失笑。僅僅偶然遇到了兩次,就想這些實在有點多餘,可是他實在盼着能夠第三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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