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書和陸明夷這一番商議,談到了天色漸暗,已近黃昏。下了一天的雨,黃昏時倒放晴了。昌都軍已在東陽城駐紮下來,兩萬大軍佔據了一大片營房,帶隊的王離、齊亮、夜摩王佐和沈揚翼四將都有點不耐煩,連性子最爲沉穩的沈揚翼也有點耐不住了。
此番增援東陽,不同上一次增援天水。上一回胡繼棠猛攻清穹城,他手下也是陸軍居多,昌都軍只是一支偏師。但之江軍區以水軍見長,陸軍本來就不是很強,上次一戰功虧一簣,陸戰隊損失也很大,昌都軍此番前來,肯定要擔當主力。然而連陸明夷都不知道這次到東陽城到底要執行個什麼任務,四將私下商議,沈揚翼說無非攻守之間。東陽和東平兩城隔江對峙,要打開局面,靠的仍是水軍。水軍北戰隊已有一半編入之江水軍,實力大增,卻不知傅雁書是隻讓他們擔任防守之責,還是會搶灘作戰。昌都軍不長於搶灘,如果真要如此,務必要有的放矢地多加訓練。
他們說了半天,有個士兵進來傳話道:“四位將軍,陸將軍回來了。”
一聽陸明夷回來了,四人不敢怠慢,整束戰袍,出去迎接。剛到營門,正見有個年輕將領和陸明夷並馬而行,說着什麼,他們認得正是傅雁書,齊齊上前道:“傅將軍。”
傅雁書看這四人中,其中一個正是昔年在昌都軍徐鴻漸手下那個槍術極強的軍官王離,另一個卻是夜摩千風鬧譁變時跟在他身周寸步不離的副將,心裡不覺有點微微的詫異,忖道:陸將軍怎麼什麼人都用?不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也是兵法至理,他並沒有在意,只是回了一禮,又向陸明夷道:“陸將軍,計劃你都已知曉,還望陸將軍早作安排,切莫有誤。”
陸明夷還了一禮道:“遵命。”
告辭了傅雁書,陸明夷在四將簇擁下回營房。一到營房裡,還不等坐下,齊亮頭一個按捺不住,問道:“陸將軍,傅將軍是個什麼計劃?”
陸明夷從懷裡摸出個卷軸道:“阿亮,你先和諸位將軍看看這個。”
齊亮接過卷軸拉開來一看,原來這是戴誠孝發來的最新戰報。戴誠孝南下,比陸明夷接到調令稍早一些,至今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裡,戴誠孝的南征軍可謂進展神速,已經突入南寧省,馬上就要進入廣陽省。只是到了這時候,卻有點後繼乏力。南軍後方守軍並不多,但採取堅壁清野之策,收縮戰線,不留糧草給敵軍,戴誠孝孤軍南下,雖然過村得村,過鎮得鎮,可是隨着戰線的拉長,補給越來越困難,在前線無法得到補充,只能從後方運來。雖然天水省已經盡數落到北軍手中,但向來富庶的天水省經過先前符敦、清穹兩次毀滅性大戰,元氣大傷,積糧消耗很多。加上石望塵的騎軍不時偷襲,這支南軍騎軍雖然人數遠不及戴誠孝,可是行動極速,戰力極強,曾經奇襲東陽城,將當時鄧滄瀾必勝的戰局都扭轉過來,北軍至今想來都心有餘悸。現在戴誠孝軍最主要的工作,反而是押送護送糧草。用重兵護送糧草,雖然安全性得到保證,可十斤糧草送到前線的還不到一斤,戴誠孝疲於奔命,叫苦不迭。何況,據說鄭司楚訓練的騎軍後續部隊也馬上就要出動,萬一補給線被徹底切斷,那戴誠孝這支南下的孤軍說不定會有全軍覆沒之虞,因此戴誠孝要傅雁書和陸明夷一定要給一個確切答覆,如果能保證後防,那他仍能繼續南下,依原先計劃直搗五羊城,否則就只能半途而廢,折返天水省,以圖再舉了。
齊亮正讀着,身後探過頭來看的王離忽道:“戴將軍告急?難道要我們保障補給線麼?”
保障補給線,最好的辦法自是加強護送。可是護送的軍隊一多,本身也在消耗糧草,對現在本已捉襟見肘的補給又是一個致命打擊。可是若不加強護送,南軍那支神出鬼沒的騎軍又來去如風,難以捕捉。戴誠孝一軍南下攻擊南軍後方,本來就是爲了分散南軍實力,讓南軍首尾不能相顧,可現在南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戴誠孝軍牽制在了後方,如今真個騎虎難下。王離心想昌都軍以騎軍見長,擔任押糧之職未免有點大材小用。卻聽陸明夷道:“諸兄以爲,若我軍加派人手護糧,南軍會如何應對?”
王離想了想,說道:“南軍應不是我軍對手,定然聞風而遁。”
陸明夷的嘴角微微抽了抽。雖然王離有點誇口,但他說的並沒有錯。只是,並不是因爲南軍自知不敵。雖然南軍的騎兵遠少於己方,但那也是鄭司楚按昌都軍的方法訓練出來的,陸明夷在守護火龍出水時曾與那支部隊交過手,至今還沒有忘記那個槍術高得嚇人的無名敵將。有這等人物在,這支南軍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精銳絕對不會下於昌都軍,甚至,猶有過之。他們不會正面迎敵,只是因爲沒這個必要。南軍希望的正是北軍能大力加強補給隊護送,這樣就抽不出人手來擔當主攻了。他道:“王兄,正因爲叛軍不肯迎戰,我軍又該怎麼辦?”
王離不由語塞。他並非不識兵法之人,知道陸明夷說的正是南軍的用意。南軍避開戴誠孝的主力,一味遊擊作戰,採取的正是蠶食消耗之策。北軍加大護送力量,正中南軍下懷。沈揚翼見王離有點說不上來,在一邊解圍道:“戴將軍若能成功殺至五羊城下,則南軍勢必難以兼顧,必將露出絕大破綻。只是,”說到這兒,沈揚翼頓了頓,但馬上又道:“南軍現在是鄭司楚在指揮。以此人之能,採取的定是堅守城池,截斷補給之策。戴將軍若不能一舉攻下五羊城,則全軍危矣。”
陸明夷見他提起鄭司楚時口氣有些猶豫,不由微微一皺眉,問道:“那沈將軍以爲,戴將軍能夠一舉破城麼?”
沈揚翼又猶豫了一下,說道:“陸將軍,還記得西原來犯之事麼?”
戴誠孝如果能攻到五羊城下,幾乎就是薛庭軒攻西靖城的翻版。同樣是勞師遠征,一路勢如破竹,但後勤跟不上。薛庭軒最終還能及時退卻,但戴誠孝一旦啃到硬骨頭,攻不下城池,想退就難了。當戴誠孝行動時,陸明夷也覺得這是條好計,可實行起來,卻又不是那麼回事了,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亂子?想來想去,也就是南軍的應對完全沒有破綻。南軍自認無法南北兩線作戰,因此主力全到了東平城,後方則完全採取守勢。只是這守勢有章有法,滴水不漏,戴誠孝一軍縱橫千里,居然還沒碰到一次大規模戰鬥,卻不知不覺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想起來,南軍縱然實力不濟,但鄭司楚的能力實令人心畏。
他正想着,齊亮已忍不住了。他見王離和沈揚翼兩人說來說去,都沒有一個好主意,便問道:“陸將軍,那傅將軍有什麼計劃?”
他這般一說,王離和沈揚翼心頭都是一動,暗想自己當局者迷,這次昌都軍前來,乃是受大統制馮德清之命,受傅雁書節制,傅雁書肯定有什麼主意了,連一直沒說話的夜摩王佐也都看向了陸明夷。陸明夷也頓了頓,這才道:“傅將軍的意思,是要我軍渡江出擊。”
他話音方落,王離訝道:“渡江?”沈揚翼也驚道:“以攻爲守?”
陸明夷點了點頭:“正是以攻爲守。”
“以攻爲守”四字,也正是傅雁書所定之計的名稱。南軍現在有了鐵甲艦,已經控制了江面,北軍如果從陸路進攻,無法得到水軍的支援。這也是目前北方明明兵力佔優,卻一直無法打破僵局的原因所在。戴誠孝一軍出擊後,因爲進展神速,補給線拉得很長。保障這條補給線的安全暢通,是目前最大的難題,與其沿途護送,不如派出一支具有極高的機動力的部隊捕捉敵軍交戰,這種不防之防比一味防禦更爲有效。王離將左拳往右掌上一擊,讚道:“好計!看來,擔此重任的,便是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