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謙緩緩望了白夜一眼:“這都是些什麼人?”
他的聲線,在這時壓得是極低的,並且他還維護着品茶的動作,只有對面的白夜,能清楚地知道他在說着話。
白夜的樣子也是在鎮定地喝茶,只是脣齒間卻是極快地回了李哲謙一句話:“看看再說,下雨了。”
兩句話沒什麼前後聯繫,但李哲謙朝着窗外一看,要是對高原氣候不瞭解的人,怕是要驚得眼珠子也給瞪出來了。此時的外面像是降臨的夜幕,幾乎難見光亮,而傳入耳中的噼啪之聲,又明顯地告訴別人,這大雨當真是傾盆着下來了。
這些人穿的衣服,都很類似,類似讓人不會以爲,這些是分別不相干的客人。
這顯然是同一批客人,而這些轉眼進來的客人之多,已經圍住了大半邊櫃檯。烏泱泱站着的這些人,以目力掃過,似乎達到起碼三十人之多。
三十多客人,在烏雲密佈的桑海城城郊,一窩涌進了這偏僻的酒店之中。兩個小姑娘顯然已經呆滯住了,之前還在閒聊的嘴,此刻仍張着,都沒來得及閉上。
而在頃刻之前她們談話的時候,內容分明就是這家酒店住的客人,是多麼稀少。
白夜因爲是正對着的,不像李哲謙還要扭着脖子,視線受到阻礙,就聽對面白夜此時說了一聲:“還有人。”
就在白夜話音落的時候,那羣進來的人中,已經有兩個人站到了酒店大門兩邊,像是酒店的迎賓人員一樣,將大門向兩側拉了開來。
就見在那黑漆漆的雨幕中,有人緩緩地進來了,腳步踏在酒店大理石上的聲音。這人是帶頭走的,哪怕身側扶着她進來的人,都是小心地走在她後頭。
顯然這人極有威儀。
此時的餐廳中,其實只有李哲謙和白夜兩人,兩人就像遊離在畫外的觀衆,都摒氣斂聲、沉默地看着前臺大廳的那場戲。
旁邊有人動了動,就露出了那人的全部身影。就算白夜和李哲謙不站在前臺的跟前,但是他們的目力,已經足以看見,來人是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家,手中還握着一根柺杖。
而那離開的人,卻是朝前臺走去了,兩個小姑娘這時才彷彿如夢方醒,張嘴有些磕絆的招呼道:“客、客人,請問有什麼需要?”
“我們要整層空置的樓。”去到櫃檯的那人,聲音中氣渾厚,倒是不愁人聽不見。
但九個字連成的一句話也夠讓人震撼,兩個姑娘愣了愣,連忙低頭開始登記,另一個忙着從系統中找房間。要一整層空置的樓……
酒店中確實住客不多,整層空置的樓,也的確還有。但是直接提出這個要求,這話中的霸道,怎麼就肯定這家酒店一定有地方了?
倒像是小文偷眼看了一下這羣人,倒有些忐忑,“先生,您要一整層空的房間?”
那人神情不變,在要回答的時候,卻不知什麼原因
,忽然回頭看了那老人一眼。就這一眼,他回過頭後,就對着小文又加了一句:“對,我們要沒人住的樓層,但要帶一間套房。”
要空層,還要帶有套房,這要求委實過分。但那人隨後遞過來了一張卡,小文就面露了難色:“對不起先生,我們這兒的刷卡機暫時壞了、您?”
小文又看了一下進來的好幾十人,本想說請先生付現,但想想剛纔這人提出的要求,要一整層空房,其中還要有套房,這價錢恐怕真有些大了。
可是這邊小文的視線還沒有收回來,那人一聽說不刷卡,就回頭又看了看衆人,幾乎是下一瞬間,就有兩個人從人羣中走出來,手中拎着一個箱子,放到櫃檯上後,刷刷開了箱。
小文尚且還穩得住,但是新來那小姑娘,則是身子晃了晃,目中露出極不可思議的神色。小文在這時表現的很鎮得住場子,她手在鍵盤上啪啪敲了幾下,從系統中搜尋出了空房,便擡起頭對那人道:“先生,您要的房間在六層,共計有二十間房,其中一間是陽臺套房,您看看,還滿意嗎?”
那人這次沒有停頓,點頭道:“就要這層了。”
小文繼續鎮靜地算出了總價錢,那邊有人照樣數了這些錢數遞給小文,小文開單拿票,問那羣人:“住哪間房,請各位出示一下證件。”
那羣人也未見有什麼話語,很快就拿出了證件統一遞給前臺站着的那人,小文低頭將證件一一登記,又擡頭問了一遍:“請問套房,是哪位住?”
那羣人終於起了些騷動,卻是分別讓開來,露出了那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拄着柺杖的老人家。小文只是和那老人對了一眼,看清那老者模樣,只覺得還是挺慈祥的,但是接下來她就看到了老人半眯着的眼睛,瞬間就有種說不出的悚然感覺。
小文頭皮發麻,趕緊低頭開好了單子,很快把好幾十串的鑰匙遞了過去。
老者半眯着的眼睛裡,只有朦朧的一層白,就像是山頂的夜雪,但是這樣的夜雪出現在一雙眼睛裡,又哪裡是小文這樣的女子可以承受。
所以小文也不說話了,鑰匙遞過去以後,就始終吭着頭,連“請客人上樓”這句話都沒敢說。
但是她不說也沒什麼打緊,那人拿了鑰匙後,也就立刻離開了櫃檯前,然後回到了大廳那羣人中間,恭恭敬敬地對那老人鞠了躬:“老太太,您請吧。”
這聲音與他方纔對小文說話時完全不同,充滿了崇敬之意,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卑微感。
餐廳中的李哲謙有些怔住,從那些人完全進來後,他就沒有回頭,只能聽着聲音。想不到,那位拄着柺杖,頭髮花白的老者,竟是位老太太。
那羣人再次蜂擁,似乎是護着一般,將老太太圍在中間,前頭的人開始走路,卻是衝着大廳裡的旋轉樓梯。
小文還是硬着頭皮提醒了一句:“客人,電梯在那邊。”
人羣中倒是有個人回了小文一句:“我們走樓梯。”
小文再不敢說什麼,六層樓說低也不低,她也是看這羣人那麼圍着一個老太太,才大着膽子建議他們坐電梯,沒想到這夥人的選擇並不在她意料中。
那老太太走上樓梯,果然很不順暢,周圍圍着的幾個人,都儘量散開,卻又都伸着手,似乎隨時準備扶着。老太太的柺杖在樓梯上發出毫無章法的撞擊聲,很快一行人移到了樓梯的中部。
李哲謙這時也不知怎麼地,就多嘴了一句:“這排場,不一般吶。”
當然他還是壓低着聲音的,在窗戶上時不時飄落的雨點擊打聲中,他的嗓音簡直低到不可思議。
可是白夜的心頭卻劃過不好的感覺,從剛纔起他就沒再發出一點聲音,甚至不得不說是有點刻意在保持,此刻聽到李哲謙驟然的一句話,白夜的眉頭,幾乎立刻就皺了皺。
他這皺眉奇快,李哲謙也是登時就看見了,然後他瞬時連呼吸,都要屏住了。
可是樓梯上的柺杖聲已經停止了,臺階上的人,也忽然都緩慢散開,那是因爲,被圍在中間的那位老太太,緩緩朝着樓梯外側,轉過了視線。
李哲謙不用看,也能體味到這種被人盯着的感覺。
但是不管是他還是白夜,兩人現在的表現,都仍是最平常的樣子,他們手中都端着杯子,連表情都沒有動一動,就那麼彷彿很自然地在喝茶。
從樓梯上,只能看到在餐廳中,有兩個年輕人,在互相對着慢悠悠喝茶。
然而,那老太太的柺杖卻在這時點出了清脆的一聲,甚至在那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似乎很慈祥的笑容:“想不到,在這傾盆的雨天,還有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在這裡悠閒地喝茶。”
這次裝不聽見都不行了,這老太太的聲音也是極蒼老的,但是她說話可不像剛纔李哲謙說話那般飄忽,而是在大廳中,實打實地響了起來。
白夜在對面坐着沒有動,杯子裡的水已經空了。李哲謙的杯子擱到了面前的桌子上,他向樓梯邊轉過了臉,臉上帶着最恰當的笑容:“是啊老太太,這大下雨天,出門可不容易啊。”
老太太的眼睛似乎還是朝這邊看着,並且,似乎更眯的深了。只是,這眼裡雪白的顏色,嚇住了小文,卻沒能讓李哲謙變色。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中像是帶了一絲模糊的笑:“這雨天喝茶,確實愜意,等一會收拾完東西,我老太婆也想下來喝一杯。”
李哲謙立刻道:“那很應該,這裡的茶師傅烹的茶實在不錯。”
老太太也道:“用的是雪域化開的泉水吧,那自然很香甜。”
兩人居然還彷彿互望着笑了一下,就在這當口,老太太慢慢把視線轉了回去。臺階上的柺杖聲終於又響起來,那羣人默默地上前再次把老太太圍到了中間,一步一步,小心護送着上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