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迴廊上慢慢停住腳步,黑貓無聲息跟在他身後,白公子的身上隱約刮出一些淡冷的風,迎着他的袖口往下,拂到了指尖。
他忽然有些燥,一個淡漠冷靜的人若突然感覺到燥,那通常都不是太好的事。他把指尖放進舌頭上,有些尖銳感抵在舌苔上。於是再也忍不住,白公子驀地捏緊了扇子,目光瞥向腳邊黑貓道:“諦聽,馬上把那人給揪出來。我們滅了他。”
在之前他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不管是考慮到對方實力差距,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他一直循序地進行着步驟。現在,他顯然已經不考慮這些問題了。或許不想考慮了,只要把給柳生種咒的那個人解決了,憑他多厲害的咒術照樣迎刃就解。
主意打定,白公子吸了一口氣。敲敲黑貓的背,他示意它快點行動着。黑貓默默看了他一眼,低頭腰身迅速一竄,跳上了房頂,然後轉眼消失不見。
白公子挑了挑眉,看着空中,終於緩緩走向自己的房間。
一下午他開始想怎麼對付那個東西,那東西能在柳生身上下那麼強的咒,顯然也不會好對付,他加一個諦聽,應該還有勝算。
打開扇子,屈指敲擊桌面,他總有辦法,是的,總有辦法。
諦聽出去的比想象的要久,眼看天色都已轉黑,太陽落下去,它竟然還沒回來。這不像是諦聽,它這種級別的神獸,效率向來很高,就算再厲害的對手纏上它,也沒可能拖那麼久。
白公子就差沒望眼欲穿了,可惜那抹迅捷的黑影始終不曾出現。他心裡驚詫,怎麼回事,又出什麼岔子了?
他還從來沒遇見過這般棘手的情況,這次難道運氣這麼不好,全撞上了?他緩緩讓自己在桌邊平靜地坐下來,倒了一杯茶,再慢慢送到嘴邊。
這時候,他感覺到了一種氣息,那是今天在柳生房裡時,剛剛感受過的熟悉氣息。
“是誰?!”話音才落下,他立刻站起身,迅速追上去。
房樑上有人影一竄而過,柔長青絲飄起,像黑夜裡驟然飄起來的瀑布。他一伸手,握住了一把青絲,感覺到頭髮在手心劃過的溫涼,有如流水行雲。那顯然應該是個女子,身姿靈活,跳躍,在柳府上百間窄小的房子空隙裡穿梭,好似如履平地。
被他抓住頭髮的女子,卻並沒有停下,反而跳躍的更加快,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頭皮會被扯痛。
而白公子也有些出乎意料,反而不敢使勁拽,畢竟拉着一個女子的頭髮把她拖過來實在不是君子作爲。他只是一路跟着,儘量追上那個女子。
黑夜中,一股股的淡香從女子身上傳過來,有點像是柳府種的那些繁雜的花的味道,又帶着點清澈,白公子可以看見她身上淺藍的裙子,腳踝皮膚白皙,沒有穿鞋。
“您不記得我了啊。”
白公子心臟一抽,愕然看着那女子。
女子沒有回頭,依舊只是清清淡淡一個背影,只是話語卻隨風傳過來。“我一直以爲你永遠不會忘了
我,哪怕我真的死了,可是,原來,先生你真的把我從你的腦海中剔除了。那麼狠心……”
白公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身影。
女子的話音悽迷憂愁,“清淵先生,我曾是你的……”
他的手幾乎下意識地劇烈一抖,邪門的像是有錐子錐進他心底似的。那是一種陌生的,卻又似乎熟悉的感覺,溫柔,舒緩,似乎還有一點點心悸。
同時,他猛地撤回了手,女子便瞬間抽回了自己的頭髮,那嬌軀便輕悠悠地跳下房檐,很快就不見了。“先生,我可以接受你遺忘我,但你怎麼能忘記對我的愛。”
他站在房前發愣,冷風如刀刮在他臉上,還有……清淵先生,這個名字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是誰竟然把他曾經的名字叫了出來?
他兀自呆愣住,那邊突然有下人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對他說:“白公子,你的貓溺水了。”
白公子愣了許久纔回神,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諦聽會溺水?那隻囂張無比的神獸,溺水了?
“溺在哪裡?”
“荷、荷花池!”
當下也顧不得想了,他馬上朝着荷花池走過去。果然溺水了,遠遠看見荷花池水浪滔天,一團黑影子在裡面掙扎,旁邊也圍着幾個下人,幾次伸手想把黑貓撈上來,可惜都被水浪打了回來。
黑貓在裡面撲騰,水浪纏攪着它,它上不來岸。
白公子疾步走到池邊,兩根手指一伸,把貓夾到了岸上。黑貓渾身溼淋淋的,一雙幽藍色的眼掃了一下白公子。
白公子聞到它身上一股臭水溝的味道,用扇子把鼻子捂起來,他道:“你怎麼陰溝裡翻船?”
黑貓鄙視地看了看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邁步朝一邊走去。
白公子無奈,只得跟上。荷花池裡,豔麗的紅蓮躺倒了一片,漂浮在水面,僵硬而妖異的華麗。
“不是讓你去把下咒的人揪出來,你怎麼跑池塘子裡了?”沒等到門口,白公子就開了口。
黑貓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擺動溼漉漉的尾巴跑了進去,地上拖了一地臭烘烘的水痕。
“這柳老爺家的水池也夠髒的。”白公子捂住了口鼻,瞥着地上的印痕。這味道大的,簡直不像個種蓮花的池子。
作爲天上地下,第一的祥瑞之獸,諦聽。地藏王的坐騎,真身是神犬。黑貓爬到椅子上蹲下來,一言不發地望着白公子的衣袖。
白公子坐到桌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諦聽?”
黑貓盤起了尾巴,老神在在地坐着,氣質平穩又沉默地看着他。仍是沒有開金口。這種情況想要互相交談根本就是癡心妄想。你就是說上了天,有見過貓能回答的麼?
白公子顯然也意識到了,挑了一下眉,伸手將它提起來,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符紙,貼在黑貓身上:“現在開始一刻鐘時間,你可以開口說話,說罷。”
諦聽極緩慢地舒展了一下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桌子上,瞄他
一眼,片刻,一把低而暗啞的嗓音從黑貓的身體裡傳出:“那荷花池裡有妖氣。”
白公子愣了愣,說道:“那妖氣能把你纏住,還真有點道行。”
黑貓悶悶地微轉過臉,半晌似乎靜靜地說一句:“你爲什麼不把它除了?”
白公子頓了一下,沒有馬上接話。荷花池的不尋常,他確實當初看了出來,他倒也沒有刻意放着妖氣不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柳生的事情還在糾纏,那池子的妖氣又實在古怪,他一時不解端倪,也就懶得深究了。
他斟酌言詞說道:“那只是單純的妖氣,對柳生影響不大,在柳府荷花池中顯然有些年頭了,應該成不了氣候。”
諦聽閉了閉眼:“你還是別放任不管吧……那柳生的命太脆弱,池塘妖氣囤積,有一絲外泄他就沒命了。”
黑貓緩慢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心思冷淡。不肯多管別人的一絲事。”
白公子扇子敲了它一下:“守好本分,才能長命百歲。”
“你豈是怕死的人?”
白公子笑了一下,慢慢把話題轉開,手指敲着桌子:““那片梅花林我去過,並沒有妖氣,可以肯定,柳生不是被梅花精迷了魂。”
“要是你把種生離咒的人殺了,柳生的命也保不住。”黑貓慢悠悠道。
白公子苦笑:“所以這咒不能拔除。我也沒打算拔去它,畢竟生離咒對人體,其實並沒有損傷。我頭疼的是那股莫名其妙的陰咒,找不到根源,不知道下咒者是誰。”他這幾天都在想這個問題,究竟是誰有深仇大恨,用這麼陰毒的方式,禍害柳府唯一的獨苗。他想柳老爺關鍵時候不會說謊,至少這個下咒的人,連柳老爺也不知道。
黑貓甩動着尾巴,緩慢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沒發現,池塘裡有一股我們熟悉的屍氣,曾經我們碰見過。”
白公子眼角跳了一下,“你說什麼。”
“屍氣,清淵,難道你忘了,那個傢伙差點害死過你。”
時隔這麼多天,白公子終於倒抽了第一口冷氣。諦聽說的認真,印象中似乎確實有幾次他受過傷,但記憶已經很模糊。半晌,他還是有些遲疑地問:“你說的,是哪一次?”
諦聽幽藍色的眼睛流水一樣劃過他的臉,最終還是垂下來:“算了,你不記得就算了。”
白公子不禁有些怔愕,好像他真的忘記了很多的事一樣,最近一直有人不斷提醒他這點,可事實是,他的確真的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那些久遠的,痕跡似乎早就消失了。
就連剛纔……他皺了皺眉頭,忽然問:“諦聽,清淵先生這個稱呼,除了你以外,以前還有誰知道過嗎?”
諦聽幽幽地望着他,撇過頭,卻不說話了。
白公子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團棉花,那讓他非常難受,他盯着諦聽的眼珠不動,好半晌僵持,這隻高傲的神獸才終於道:“叫你清淵先生的不少,現在還活着的,也沒有幾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