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行醫記事
高太太好好的一齣戲在這裡被打斷,沒由得心中不順,眉頭皺到了一塊,但看高總督那副緊張神色,也只能帶着女眷避到前堂的抱廈裡。
丫鬟們把抱廈門打開,引着高太太走了進去,高太太坐在抱廈中間的椅子上,金媽媽和花媽媽猶如兩尊門神一般站在她的身側,抱廈的燈並不明亮,燈影忽明忽暗的打在那三人的臉上,高太太的粉撲子臉顯得異常猙獰,金媽媽和花媽媽看起來比平日更顯陰險。
抱廈的空氣甚是沉悶,誰都不敢開口說話,空氣裡流轉着一種緊張的氣息,五月將近的時分,天氣也有點燥熱,微微的汗把衣裳貼着皮膚,很是不舒服。總督府的玉蘭花期將過,可猶有那遲開的花朵,幽幽的把香味透過雕花窗戶送進了抱廈,混着脂粉香味,有點令人反胃的感覺。
高太太用眼角掃了下容氏,嘴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氏,你還跟着進來做什麼?還不快回梅園去收拾下細軟回江陵去?”
那幾個庶女看着容氏的眼神各異,有的很應景的露出譏笑,有的眼裡一絲同情閃過。潤璃看得真切,心裡感嘆着高太太的步步緊逼,正準備上前爲容氏澄清事實,誰知容氏卻搶先開口了:“太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做人不用那麼心狠手辣,且不說你拿那些相剋的食物給我吃,咱們就來說今日之事。太太這麼做就因爲不喜夫君而已,可你把我趕走自然還有另外的高家大少奶奶進門來,太太這麼做是不是毫無意義呢?”
高太太桀桀怪笑了幾聲:“容氏,你是得了癔症罷?我何曾拿什麼相剋的食物給你吃?今日之事是你自己倒黴遇上歹人,和我又有什麼關係?看來你是病得不輕,該請大夫好好瞧瞧纔是。”
徐靈枝在一旁細聲細氣的接了話頭:“蘇姑娘不是神醫嗎?姑媽可以叫蘇姑娘好好兒給表嫂看看。”說罷的望潤璃這邊瞟了瞟,眼神非常不屑。
潤璃看着徐靈枝望着高太太的臉笑得甚是諂媚,在燈光一襯,竟有點面目猙獰,心中不由得一陣膩味,姑侄倆不愧都是出身徐國公府的名門閨秀,那一套套的都學全了!
“太太,可惜了你的一番安排都白費了!”容氏嫌惡的看着高太太:“可憐天見的,有人路過幫我把歹徒擒獲,現在已經送去了應天府衙,相信經過知府細細的審案,定能把今日之事弄個水落石出。”
聽到這句話,高太太的臉唰的變了顏色,疑惑的看着容氏的臉,似乎想知道容氏的話有幾分真實性。這時就聽到外面一陣聲響,有丫鬟進來通報說來客已走,老爺叫太太小姐們去前堂。
“青衣衛過府來了,說剛剛在北郊抓了幾個歹人,已經送去了應天府衙。”高總督喝了一口茶,又把茶盅慢慢放回桌子上:“那幾個歹人就是想劫持容氏車輛的,據說和府裡車伕有干係,我已經派人去把那兩個車伕杖斃。”說完看了高太太一眼,那神色透着了知一切的分明,看得高太太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青衣衛口述當時歹人已經被容氏身邊的阮媽媽和蘇三小姐制住,他們也只是順手把歹人送去見官而已。幸得蒼天庇佑,我高府這纔沒有出有辱門風之事!”高總督說到後面,已是咬牙切齒:“想我高良,乃是朝廷堂堂正二品官員,若是內院出了什麼事情給御史奏報聖上,即便是不降官罷黜,我這張臉還往哪裡擱!我今天就說這麼多,該怎麼做自己好好去想想!”
高太太坐在那裡,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如同開了個染料鋪子,顏色煞是鮮豔。
“去通知二姨娘,今晚我去蓮園歇息。”高總督對着站在身邊的丫鬟說了句,然後就大踏步離開了前堂,剩了一羣人或坐或站,用無比同情的眼光看着主座上的高太太。
這時容氏偏偏款款上前:“太太,若是沒有什麼事情我也該和夫君回梅園了,勞累一天,恕媳婦先行告退。”說完,嘴邊掛着一個嘲諷的笑,不顧高太太那精彩的臉色,由丫鬟們扶着和高祥一道離開了前堂。
潤璃也識趣的帶着丫鬟們慢慢的走回鬆園。
正走在路上,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三小姐,請慢行!”
回頭一看,卻是高瑞帶着碧霄和碧雲跟了過來。
今日高瑞穿着一件銀灰色的長衫,束了一根金絲腰帶,長身玉立,要不是瘦削了些,倒也可以說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左手搭在碧霄手上,右手拿着一柄摺扇,眼睛直視着潤璃,臉色比潤璃第一次見到他時好了許多。
“蘇姑娘爲何每次看見我就走得那麼快?在下有那麼可怕嗎?”高瑞看着站在青石路上的潤璃,簡簡單單的裝扮,沒有華麗的首飾,可怎麼看都怎麼入眼。她身後是高高的玉蘭樹,枝頭有稀疏的玉蘭花,潔白而肥大,如碧空的星星般耀眼,而樹下的潤璃,和那玉蘭花一樣吸引着他的視線。
“沒有這樣吧,高公子?我們見面次數不多,哪一次我又是見了你就走得快呢?”潤璃看着高瑞這副自命風流的模樣心裡就有點無語——他不過是一個被家裡人寵壞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就滿腦子想着風花雪月,他的理想也就是對酒當歌,依紅偎翠,活脫脫一副賈寶玉的品格。
“剛剛蘇姑娘從前堂出來那般着急,還以爲你不想見到在下呢。”高瑞一臉委屈的神色,拿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潤璃,彷彿想從她那裡得到安撫的語句。
“我今日和大少奶奶出去遊玩了一整天,有些疲乏,自然想早些回去歇息,卻不想讓高公子誤解了。”潤璃歉意的看着高瑞:“如果高公子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和丫鬟們回竹園去了,還請高公子諒解。”
高瑞看着潤璃帶着丫鬟們頭也不回的離開,長嘆了一口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蘇姑娘怎麼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呢?”
這時一陣風颳過,把樹上的玉蘭花吹落幾朵,打倒身上竟有生疼的感覺,再看看地上的玉蘭花殘瓣,已是化成了細碎的殘片,碎得不能再碎。
哪有花朵落地會成了碎片?這實實在在是一件怪異之事!碧霄碧雲扶着高瑞站在那裡,雙腿不由自主發抖起來:“公子,我們回鬆園去罷?這裡怪陰冷的……”
高瑞盯着那一地的花瓣碎末,心裡也兀自發毛,被花瓣打到的地方疼痛不已,擡頭看了看頭上的玉蘭樹,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看清楚,吩咐碧霄碧雲:“走,我們回鬆園去!”剛剛纔走一步,就聽那邊嬌滴滴的一個聲音:“表哥,等等我!”
定睛一看,徐靈枝帶着銀杏和銀鈴已經婷婷嫋嫋的趕了過來:“表哥,多久沒有和你一起在園子裡走過了!”
高瑞看着慢慢兒走過來的徐靈枝,身姿嫋娜,倒也有幾分顏色,他的心慢慢又盪漾起來,忘記了剛剛那令他害怕的一幕,眉開眼笑的看着這個徐國公府來的表妹。雖然說出身大家,可她身上卻通身一副小家碧玉的氣質,楚楚可憐的,還不如一個四品知府家的姑娘氣勢足,但有時候他又特別喜歡這楚楚可憐的韻味,因爲這樣能極度滿足他的大男子心理。每次當和徐靈枝相處,看見她崇拜的目光,心裡就格外舒坦。
“表妹,你也知道最近我身子有些不適,所以怠慢了些,還請表妹不要見怪。”高瑞一邊說,一邊拿眼睛脈脈含情的看着徐靈枝,看得她臉上一陣發燒,把頭低了下去。
“表妹,今晚月色不錯,我們就在鬆園的庭院裡擺上點心,秉燭夜談如何?”
徐靈枝看了看高瑞,紅着臉暗暗送了個秋波:“表哥,今晚夜已深了,不如明天我們再約時間?”
高瑞高昂的興致頓時低落了下來,這難道就是大家閨秀所體現出的教養?裝什麼裝?分明心裡喜歡自己,還要做出一副推三阻四的模樣來!高瑞朝徐靈枝涼涼的看了一眼:“既然靈枝表妹事情多沒時間,那我也不委屈你了,碧霄碧雲,扶着爺回鬆園去。”
徐靈枝愣愣的看着高瑞轉身離開,一着急,咬着嘴脣說:“表哥不要@?生氣,靈枝隨你一道回鬆園去就是了。”
高瑞這才滿意的眯了眯眼睛,向徐靈枝遞了一個眼風,帶着兩個通房一起往鬆園走去。夜晚的總督府很寂靜,但偶爾也有一絲花落之聲和小蟲子的低鳴,所以他們這一羣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有物體着地細碎的聲音。他們身後的玉蘭樹上輕輕飄落了一個身影,四處望了望,摸着往竹園的方向去了。
潤璃回到竹園,梳洗過以後,抱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幽藍的天空。
她突然有點想家了,想蘇三太太,蘇三老爺,想蘇潤璘,想吳媽媽品藍她們,甚至就連蘇潤珉蘇潤珏她都有點想念了,或者明天自己就該向高太太去辭行了?這高府,怎麼看都透露着一種奇怪的感覺,氣氛緊張,完全沒有蘇府的那種溫馨融洽。
窗櫺上突然響起啄剝的聲音,潤璃心裡一緊張,但轉念一想又放下心來。
不消說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樑伯韜過來了。
她站起身子,把雕花窗戶打開一扇。
果然,樑伯韜正站在窗戶外面,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做慣了那種偷香竊玉之事?怎麼總是喜歡潛入人家的內院?”潤璃看着窗戶外的樑伯韜,無奈的一笑。
屋子裡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臉顯得特別的柔和,眼角眉梢全含着笑,看得樑伯韜心裡癢癢的,很想上前去把她摟在懷裡,可又不敢造次,只能隔着窗戶眼巴巴的望着她:“小爺纔不屑做那種事情!還不是因爲你!”樑伯韜義正詞嚴的說:“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爺可是正人君子!”
潤璃點點頭:“既是正人君子,那就請世子爺儘快離去罷!”
“蘇潤璃,你怎麼老是喜歡趕我走?”樑伯韜終於抱怨了,突然輕飄飄的飛身上前,直撲到了窗戶邊上,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潤璃:“你不要惹小爺,惹火了我可沒法收場!”
潤璃縮了縮身子,害怕這位傲嬌的世子爺一魯莽就會破窗而入,只能想着辦法安撫這位混世魔王:“我哪有趕你走?還不是擔心你這麼走掉了,侯府會一片混亂的找你,想着你該早點回去,再說你不是在御前任職,好幾天不在,定然有事情堆積着等你去處理。”
“璃兒,原來你是關心我。我很笨,都不知道你的心思。”樑伯韜的眼裡全是開心:“你放心,我出來之前已經和父親說過了,侯府不會混亂的,宮裡頭現在也沒什麼大事,御前帶刀侍衛也不少,我缺幾天也沒事,況且已經掛了假的,無礙。”
心裡哀嘆一聲,這個樑伯韜怎麼如此遲鈍,自己說的全是託詞好不好!潤璃臉上堆着笑,心裡咬牙切齒:天啊,快來個人把他收了去吧!
許是這世在大周朝做多了善事?真真是心想事成——聽到兩聲鳥啼以後,暗雲和暗雨飄然從樹上飛下:“世子爺,京城急報,信鴿剛剛送達的!”
樑伯韜接過暗雲遞上來的小紙條,就着窗戶旁邊的明當瓦燈看了看,眉頭一擰,把紙條揉成一團:“璃兒,我有要緊事要回京城,你好好保重自己。”
潤璃心裡一陣歡喜,望着樑伯韜的眼睛也跟着歡喜了起來,口裡還免不了說着客套話:“路上好好保重,別太累着自己!”
樑伯韜臉上浮現出欣喜的表情,猛的趴到了窗戶上,眼睛深情的望着她:“璃兒,我今日真是開心,原來你心裡這麼關心我!”
潤璃哭笑不得的望着樑伯韜,心裡爲自己哀慼,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可是當她看到面前的少年那單純而又純淨的眼神時,不免有點心神恍惚,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嗎?那青蔥歲月裡沒有摻雜任何物質的感情,就如水晶般靜美,晶瑩透亮,一眼就能看到它折射出來的最真最美的光芒。
樑伯韜卻沒有想到潤璃在想的東西,他看了看潤璃,突然伸手,喜孜孜的伸手從潤璃頭髮上抽出那支粉紅色琉璃髮簪:“璃兒,把這個送給我吧,當做你給我的信物。”
只覺得耳邊一陣風掠過,潤璃發現自己的簪子已經在樑伯韜手裡,她驀然想到了許仁軒送給蘇潤珉的金簪,心中發慌,趕緊伸手向樑伯韜討要:“這是我十歲時母親送我的禮物,若是不見了她定然會問起,你還是把這簪子還給我罷。”
聽了這話,樑伯韜只能把那支簪子還給潤璃:“那你得送我一件東西,我的匕首在你這裡,你也該有一樣東西在我這裡。”
潤璃被他纏得無奈,轉身回屋子,拿了一方絨黃尚未完工的絲帕交給他:“你好好收藏着,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了,被人發現了,我想我也不用活了。”
樑伯韜一把握住她的手,溫柔的看着她:“說什麼死啊活啊的,這帕子我自會細心收着,你且放心!只是以後你千萬不要再理那個什麼高瑞,我看他鼠頭獐目的不是個好人!”回想起玉蘭樹下的一幕,高瑞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樑伯韜氣得手上用了點力氣,只恨不得當時沒有扔根樹枝下去打斷那高瑞的腿!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雙更完啦,撒花撒花……
——喂喂喂,自己撒花給自己,乃精分了咩?
——精分就精分,寫完就開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