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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瑞堂裡一片混亂,畢竟是當衆死了個人,自然會有些手足無措。
蘇老太太厲聲喝道:“邱媽媽,快些叫人把十姑娘擡到外邊去,未及笄就過世了,大不孝,也不用舉辦什麼追思儀式,速速買口棺木回來,明日便葬去蘇氏墳地裡罷。”
潤璃見着幾個婆子走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把蘇潤珏擡了出去,又有婆子拿了抹布在擦拭地上沾着的血跡,心裡不由一陣感嘆,蘇潤珏是屬於“自作孽,不可活”罷?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在她跌倒的時候,自己把簪子扎進了自己的喉嚨。
她認識蘇潤珏是三歲的時候,睜開眼睛便見蘇三太太在牀邊溫柔的看着她,旁邊圍着幾個孩子,其中一個長得粉妝玉琢般,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她,那便是蘇潤珏。她自小便心高氣傲,總覺得自己長得比兩個姐姐要美貌,所以認爲對她的寵*都是理所應當的。
自小蘇潤珏便開始和潤璃爭奪着她想要的東西,那些無關緊要的物事,蘇三太太似乎從來不會在意,總是慣着蘇潤珏,讓她拿了去,若是那東西有些價值,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到蘇潤珏手上去。
可是蘇潤珏竟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來,蘇三太太的這種退讓她認爲自己纔是蘇府三房最受寵*的姑娘,直到慢慢長大以後,她才逐漸認清事實。可是認清事實不僅沒有對她有所幫助,反而讓她陷入了瘋狂的狀態,思想越來越偏激,以至於最後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就在潤璃低頭回想着往事之時,樑國公站了起來,對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一拱手:“貴府十小姐的事,我這孽子也脫不了干係,我現在就把他交給貴府,要打要殺全憑貴府處理。”說罷向樑伯威踢了一腳,眼裡盡是不屑。
蘇老太爺歷經三朝,怎會看不透樑國公這點小伎倆?他分明就是以退爲進,幫樑伯威找條退路。說到底璃丫頭並沒有喪生,珏丫頭的死也不是樑伯威造成的,相反樑伯威還是受了珏丫頭的蠱惑這才做出那等事情來,也算是間接的受害者。想到這裡,蘇老太爺強忍着心中的不適感,對樑國公淡淡的說:“此乃蘇府教女不嚴纔會有這事情,與樑二少爺並無干係,老夫哪有權力處理他!”
蘇老太太在一旁笑着說:“若是樑國公有心,不如這樣,我看貴府二少爺十分傾慕我那珏丫頭,不如就把我那珏丫頭嫁了貴府二少爺,樑國公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在場的人都是臉色一變,看着蘇老太太,心裡不住的在掂量,蘇老太太這般做,似乎太護着九小姐了。大周有風俗,未婚夫妻,若是成親前女過世,男方要把牌位接回府來,記入族譜,女方視爲原配,以後娶的皆爲續絃。可若是女方有幾分家世的,誰又願意做這個名不副實的續絃?每年祭祀時候還要朝死人靈位行禮呢。蘇老太太這個提議便是想壓着樑伯威讓他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兒,想爲潤璃出上一口氣罷了。
其實蘇老太太這般說,卻還有另外一番用意。蘇潤珏不是心心念念想嫁樑伯韜嗎?甚至想用殺掉姐姐取而代之的毒辣手段來達成目的。可現在將她配給樑伯威,即算她已經命喪黃泉,她也是樑伯威的妻,她的一縷魂魄到時候雖是在樑家享受香火,卻不是樑伯韜後人敬獻的,入了樑國公府的門,卻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樑伯韜方寸之外,可望而不可即。換句話說,就算是做鬼了,你蘇潤珏的心事也別想達成!
樑國公臉色一變,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樑伯威道:“孽子,你可願意?”
沒成想樑伯威竟然開口答應下來:“威兒願意,全憑父親大人和蘇老太爺安排。”
聽了樑伯威的回答,慶瑞堂諸人皆是一驚,沒想到這位樑國公府的二少爺竟然也是個癡情種子,即算是蘇潤珏過世他也仍然願意娶塊牌位回去。蘇老太太笑着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轉頭望着蘇老太爺道:“這倒也解決了一樁事兒。”
說完這句話,蘇老太太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向潤璃招招手道:“璃丫頭,你過來瞧瞧你祖父。”又伸手握住蘇老太爺的手道:“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潤璃見蘇老太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口舌似乎有些移位,手不住的摩挲着胸口,有些吃驚,走上前幫他號了下脈,立刻明白了原因,蘇老太爺這是腦中風前兆,趕緊叫人把蘇老太爺扶進內室,平躺下來,讓血脈正常循環,伸出手來幫他按摩,輔助血液正常流動。
“祖父,你太過操勞了,還是致仕罷。”潤璃幫蘇老太爺做完按摩,站起身來,擔憂的看着蘇老太爺。
“我也早有此想法。”蘇老太爺閉着眼睛道:“罷了,我也這麼大的年紀了,也該退隱了,要不是朝堂裡那些年輕的該在背後說我佔着位置不挪窩了。”
蘇老太太坐在牀頭,握這他的手,眼裡有着點點淚光:“你趕緊上奏摺請致仕,我們安安心心帶孫子,曾孫子。”
蘇老太爺突然睜開了眼睛道:“是呢,在家裡含飴弄孫何嘗不是一件樂事?老三媳婦也快生了罷?”
“下個月就該生了,璃丫頭診脈說是雙胎呢。”蘇老太太擦了擦眼睛,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和蘇老太爺也有這麼多年了,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內心的排斥,到慢慢的接受他,真心喜歡上了他,這麼長的一段路風風雨雨的走了過來,真不希望他就這樣撒手而去。
“祖父,你好生休養着,璃兒給你開個方子,按時服藥,少動怒,注意保持心態平和,平日多加鍛鍊,倒也不用多擔心。”潤璃笑着安慰蘇老太爺,向他行了一禮:“孫女幫你開方子去。”
蘇老太爺看着潤璃遠去的背影,不住的點頭道:“老三倒真養了個好女兒。”
就在這時,有管事婆子進來通報,說宮裡來人宣蘇老太爺進宮議事,蘇老太爺無力的睜開眼睛道:“我這模樣,還能進宮議事嗎?剛好樑國公在這裡,煩請他幫我說上一句,老夫還真是該好好歇息了。”
樑國公在旁邊聽得分明,連忙點頭道:“蘇太傅放心,這個我自然會向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說清楚,你且安心養着。”
樑國公大步跨進了清華宮,主殿裡邊人影綽綽,主座上坐着皇太后和樑皇后,身旁站着今日新出爐的太子,他的外甥許允炆。再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那些人,秦王爺,徐國公,陳國公等等,都是朝廷的重臣,看來是在商議要緊的事情。
“今日請諸位大臣們來是有要事商議。”皇太后緩緩環視四周:“各位*卿覺得該如何處置這次午門兵變?”
皇太后的話說得很有技巧,她沒有用謀逆兩個字來定罪,其實就說明了她的立場,她把整個事情推到魏國公身上去了,午門兵變,那是魏國公府和兵部尚書等人合謀的,和三皇子許允煜並無干係。
樑國公心裡頗有微詞,難道皇太后便不知養虎爲患這個成語的內涵?若是把三皇子放了,他日捲土重來又該如何?他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去道:“微臣敢問太后娘娘,這次午門兵變幕後之人可查了個清楚?”
大殿內一片沉寂,諸人都垂下眼睛看着地面,靜聽皇太后的回答。
“幕後之人自然已經查清,乃魏國公爲首一干官員。”皇太后的聲音緩慢而堅定:“衆位*卿覺得該如何定罪?謀逆?畢竟太子還未登基做皇上,套不到謀逆的律例上,誅九族之罪或者重了些。”
樑皇后坐在那裡,望着皇太后,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這麼多年了,皇太后還是這般心慈手軟嗎?原以爲看慣了後宮風雲,她早該是硬起一副心腸,殺伐決斷,不會有半點猶豫,誰知她依然還是沒有半分長進。
“太后娘娘,臣覺此事影響甚大,當交大理寺定性,由秦王代表宗人府協助,絕不是臣等就能決定的。”陳國公站出來一步,向皇太后行了一禮:“太子雖未登基,可從現在情勢來看,他代皇上監國,也可視爲君上,魏國公謀逆之罪定性也未嘗不可。”
皇太后瞟了一眼陳國公,心裡明瞭,不就是你的女兒是太子側妃嗎?自然是想幫太子掃清障礙了。再轉眼看了看各位大臣,臉上都是讚許的神色,看來大周又將有一支世家大族從朝堂上消失了。皇太后難過的閉上了眼睛,可眼前彷彿仍能看見無數的殺戮與鮮血,菜市口無數無頭的屍首……她的心中一顫,疲憊的睜開眼睛道:“既然各位大人心裡都有主意,我這後宮婦人也就不攙和到政事裡邊來了,只望各位大人考慮皇室血脈,對三皇子網開一面,不要趕盡殺絕。”
衆位大臣見皇太后鬆口,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皆連聲答應,恭送皇太后回宮。皇太后扶着沈姑姑的手走出了清華宮,回頭望了望那富麗堂皇的宮殿,一滴老淚從眼角流出:“謀逆,他們難道就不考慮我的壎?夠鈄牛□
沈姑姑也是默然,扶着皇太后的手低聲回答:“太后娘娘,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好好在慈寧宮頤養天年便是了。若是覺得心裡不愉快,回江陵小住一段時間便是。”
皇太后沉默片刻,嘆氣道:“一入深宮深似海,進了宮來,又哪裡能得一絲片刻真正的歡娛!也罷,我便誠心禮佛,再也不問政事。”
三日之後,午門兵變之事便有分曉,三皇子廢爲庶人,遷出三皇子府,遷入京城北郊的一處宅子,由一隊兵士看押圈養,終身不得外出。魏國公,工部尚書,京衛指揮使等數十人謀逆大罪,五族之內男子皆處死,女子罰爲官奴。
半個月後,皇上龍馭賓天,因其寬厚仁*,遺詔裡有“天下吏人,三日釋服”,故舉國縞素只有三日。三日後,先皇安葬東陵,太子擇日登基爲帝王,改國號爲“永豐”。
大周朝堂上的變化與蘇太傅府只有一點點關係,蘇太傅遞了致仕摺子,新皇立即准奏,旋即又提拔了吏部尚書蘇文衍爲太傅,朝野皆是震動。太傅府的招牌才摘下半日又掛了上去,這讓京城裡的人都隱隱的聞到了八卦的氣息,是不是這位吏部尚書乃是蘇側妃的親生父親的緣故?看來那位蘇側妃確實是專寵後宮啊。
年僅三十三歲便成了權傾朝野的太傅,這在大周曆史上還是第一人,蘇文衍在進宮答謝君恩的時候不住的擦這額頭的汗珠子,盛寵之下必有遠憂,一個人所處的位置越高,摔下來便會越痛,十多年官宦生涯,他已經看得清楚,真不願意再在這驚濤怒浪的宦海里沉浮。
清華宮裡已經修繕一新,屬於許胤壍哪侵制?16繅鹽抻拔拮伲?溝氐姆凵?梳s車黴?諞黃?睬臁p祿市碓蕿陝?媧悍緄耐?夥?詰厴線敵宦《韉乃瘴難埽?漵幸恢秩?Φ穆?愀校?捎指∑鷚恢帚扳輟□
她現在過得好嗎?聽說樑蘇兩家現在已經行過納吉禮,正準備在幾個月後潤璃生日那天行納徵之禮。許允炆想到了今年的三月初一,他還親自去樑府送了禮物給蘇氏兄妹,而明年的三月初一,她便正式與表弟訂婚了,一想到這裡,心裡就有些發酸。他真想不顧一切,下旨封她爲後,可是他不能罔顧她的心意,也不能拆散她和表弟的姻緣。
無論怎麼說,她和自己都是無緣的,哪怕是比表弟先遇到她,她還是不會和他在一起,因爲他不能放棄帝王的權杖,而她也不能放棄寶貴的自由。
“蘇太傅,聽說貴府九小姐和樑國公府世子爺已經行了納吉之禮?”許允炆似乎不經意的問了句:“因爲朕最近事務繁多,還未曾備得賀禮,現在補上一份,請蘇太傅不要嫌棄朕的這份心意。”
蘇三老爺哪裡敢說嫌棄兩個字?趕緊叩頭謝恩,領了一堆東西回了太傅府。
蘇老太爺見了那堆賀禮,也是心裡狐疑,不知爲何新皇對璃丫頭如此看重,蘇老太太感嘆一聲,便想到了潤璃渡口被劫的夜晚,正是許允炆將她尋到,安全送回蘇府;蘇府三房遇難時,又是他將潤璃送出京城,心裡如何不知他的心事?雖心知肚明,卻不能說出,只是淡淡的說:“可能皇上是想感謝璃丫頭給先皇看診罷,老三,你也不要想這麼多了,既然他賞了下來,我們接着便是。我派人把東西都送去含芳小築,讓璃丫頭好生收起來,到時候放到嫁妝裡邊去,也是皇室的恩賜。”
瑞珠帶着兩個小丫鬟拿着那堆賀禮送去含芳小築時,卻見門口站着嫣紅和絨黃,兩人正在嘻嘻哈哈的在閒聊,見瑞珠她們過來,笑着迎上去:“瑞珠姐姐,這是什麼呢?”
“皇上賜下來給九小姐的,說是納吉賀禮。”瑞珠笑着回答,露出米粒大潔白的牙齒。
“納吉賀禮?”嫣紅看了來的三個人手裡捧得滿滿,甚是不解:“這納吉禮乃是樑蘇樑府之間的交換禮兒,和皇上有什麼關係?”
瑞珠搖搖頭道:“我也奇怪呢,可皇上做的事情,我們又怎麼能知道?九小姐在屋子裡邊?我們把東西交到她手裡便回慶瑞堂那邊了。”
嫣紅抿嘴一笑,指了指那邊一棵大樹道:“我們家姑娘在那上邊呢!”
瑞珠吃了個驚嚇,差點沒有站穩:“九小姐會爬樹?你們也不說說她,這樣子怎麼成!”
絨黃笑嘻嘻道:“你放心,是世子爺帶她飛上去的,我們家姑爺都不說她,我們這些做丫鬟的還去說她?”
聽了絨黃的話,瑞珠方纔知道原來竟是那樑世子過來了,正和九小姐在樹上說悄悄話呢,擡頭看了看那邊的大樹上邊,雖樹葉繁茂,可隱隱還能看見有兩個影子在晃動。
樑伯韜聽力極好,把那幾個丫鬟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望了望那幾個丫鬟手裡託着的東西道:“璃兒,我表哥真是偏心,竟然不送禮給我。”
潤璃見樑伯韜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就覺好笑,伸手擰了擰他的耳朵:“你若是喜歡,我就都送給你好了,一件不留。”
樑伯韜見潤璃那含笑的小模樣兒,心頭一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璃兒,我等不及了,明年你過了十四歲生日便嫁給我,真害怕夜長夢多。”
“你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你難道不相信我?”潤璃微微一笑,指了指天邊的那抹紅霞道:“伯韜,你看那晚霞,多美。以後我們還有那麼長的日子可以在一起看日落月出,何必如此着急。今生今世,我們定然會在一起的。”
順着潤璃的手看了過去,天際正燃燒着無邊的豔紅,那片紅豔帶着熔熔落日的金邊,紅得耀眼,紅得明快,正慢慢的向整個天空鋪天蓋地的擴展開來,映得半邊天空都是一種濃烈的燦爛,和凌雲園牆邊那火紅的楓葉融在一起,一片殷紅如血,看得人心裡一緊,簡直無法呼吸。
“今生今世,我們是註定在一起的。”樑伯韜回味着潤璃這句話,心中無限甜蜜,緊緊握住了潤璃的手,一刻也捨不得放開。
晚風輕撫,流霞滿天。
低眉看那光陰似水——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一剪梅
燦爛天空亦有云。回首堪驚,步履欲停。人生坎坷彳亍行。豈無風雨?且待天晴。
陰霾過後賞紅英。三分月明,七分心情。風過小池愁無影。漫卷柳枝,亂點浮萍。
謹以此詞記載樑伯韜與蘇潤璃感情之路各種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