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所有人都驚愕無言。難怪皇上今日要盛裝上殿,答案已經揭曉。今日對於皇上而言是個大日子。他既要下罪己詔向天下人自承有過,又要宣佈議立太子之事。這也便意味說,從今日起,他的退位開始了倒計時。今日對於他而言必是個艱難的日子,也是個值得被紀念的大日子。所以他盛裝出席,不是爲了祭拜天地祖宗,而是爲了他自己。
“皇上……”羣臣跪地高呼。很多臣子涕淚橫流。
突然間,有人跳起身來,朝着跪在地上的嚴正肅和方敦孺等人大聲喝罵道:“一羣禍國殃民的賊子,瞧瞧你們做的好事。你們犯下的錯卻要皇上替你們扛着,你們難道不羞愧麼?不覺得羞恥麼?因爲你們的過錯,皇上將要揹負千古罵名,你們難道能心安理得麼?”
“說的是,你二人不但是國賊,更是大逆不道之臣。臣子做到你們這個份上,怎麼不一頭撞死。”
“皇上收回罪己詔,所有的過錯都是嚴方兩人的,您不必爲他們揹負罪名。嚴懲此二人,廢了新法,正氣清聲,恢復我大周郎朗清明之政。”
“對,對,嚴懲國賊,嚴懲國賊。”
“……”
數十名臣下紛紛附和,義憤填膺口沫橫飛的朝着嚴正肅和方敦孺大喊大叫,羣情激奮,場面有些失控。
郭衝面色鐵青,厲聲喝道:“爾等要抗旨麼?”
一羣鴰噪之人趕忙噤聲跪下,連呼不敢。
郭衝長吁一口氣,沉聲道:“諸位愛卿,朕已下罪己詔,所有的過錯都是朕思慮不周之故,並非嚴方二人之過。他們即便有錯,也是遵照朕的旨意行事而已。你們不得再對他二人詆譭攻訐。朕已經說得很明白,對於新法之弊,嚴方二人將進行修正。朕相信,他們會盡職盡責吸取教訓的。”
羣臣默然無語,很多人心中均想:“皇上對嚴正肅和方敦孺真是好的沒話說。這兩人一點表示也沒有,真是豬狗不如之輩。
wωw⊙тт κan⊙c ○ 郭衝語重心長的繼續道:“朕下此詔便是想告訴你們,告訴天下億萬臣民。朕並非完人,也會犯錯。朕也並非沒有勇氣承認錯誤。治理我大周這樣龐大的國家,盤根錯節,瑣碎萬千,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朕犯了錯誤,朕自然要認錯。朕爲大周之心天日可鑑,這一點朕可自傲。朕登大位時日雖短,到如今只區區六年餘,也許朕不久後便要傳位於繼位者,但朕哪怕只是當一天皇上,朕也要全心全意爲了大周,絕不文過飾非,只一心爲了大周的中興。試問諸位愛卿,你們能做到和朕這樣麼?你們是不是和朕一樣,一心一意爲了大周的中興興盛而爲之,不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呢?捫心自問一下,倘若你們還做不到,朕希望你們加油,希望你們能做到。朕是多麼希望我大週上下一心一意擰成一股繩,改變我大周江河日下之況啊。你們能做到麼?”郭衝坐在寶座上,聲音平靜的說道。
“吾皇賢明,實乃聖君。試問古來帝王,幾人能如聖上之賢德?一心爲國,不計身後之名,幾人能比?”一名白鬍子老臣振臂高呼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臣們紛紛叫道。
郭衝微微點頭,輕聲道:“賢明不敢說了,朕只是想努力當個好皇帝罷了。呂愛卿,這罪己詔交給你,政事堂代朕發佈,昭告天下吧。另外,關於太子之議,你們私下裡可斟酌一番,各自上奏於朕。朕擇日廷議,商討此大事。”
呂中天沉聲道:“老臣遵旨。”
郭衝起身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朕想歇息歇息了。散了吧。”
錢德祿高亢的嗓音響起:“退朝!”
……
十月初九,林覺一行風程僕僕回到了京城。進城之前,方浣秋向林覺提出了請求,她希望住進林覺家中去,不想回到榆林巷家中。方浣秋有她的理由,這一次她本是答應去杭州去的,自己自作主張去尋林覺,祈求林覺幫自己的爹爹一把。以方敦孺的脾氣,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怕是會適得其反拒絕林覺的幫助。所以方浣秋的意思是隱瞞此事,住進林家大宅裡,讓方敦孺一無所知。
林覺當然明白方浣秋的理由不止於此。這一路上從應天到京城的行程之中,方浣秋心情愉快的很。已經很久沒有跟林覺有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了,這一次可謂是得償心願如膠似漆。白冰也很自覺,一路上刻意的給林覺和方浣秋留出空間來,讓他們兩人多些時間相處。林覺和方浣秋耳鬢廝磨,笑語嫣嫣,彷彿又回到了當年松山書院讀書時的情形一番。這一路上同吃同車同住同眠,基本上已經沒什麼禁忌。倘若不是林覺自我剋制,怕是便要了這小師妹的身子了。倘若林覺想要,方浣秋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林覺並非不想將生米煮成熟飯,而是他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這麼做,這有些乘人之危之嫌。另外,這也是方敦孺的底線,在萬不得已之前,林覺都不願意用這樣的手段得到方浣秋。讓方敦孺難堪其實便是讓方浣秋難過,她夾在兩人之間是最難爲的,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必須要留有餘地,不至於弄的不可收拾。
林覺同意了方浣秋的要求,倒不是出於什麼別的考慮,而是出於安全的考慮。假如情形如方浣秋所言的那般,方敦孺已經開始考慮到妻女的安全問題,並且要將她們送出京城的話,那麼便說明局勢已經變得很嚴峻,鬥爭已經很激烈。很可能會演變成更爲激烈的結果。方浣秋留在方敦孺身邊是不安全的,秘密的藏在自己的家中或許更好。不過林覺認爲應該告知方師母一聲,讓她放心。畢竟方浣秋離京近一個月,就算去杭州安頓也該有信送達,倘若久久沒有消息,他們也一定會擔心的很的。
一行人進了東門之後,沿着汴河大道往西而行。大街上依舊車水馬龍,百姓們來往匆匆,店鋪裡生意興隆。側首汴河碼頭上,光着膀子的搬運民夫們打着號子,搬運貨物上下船。汴河寬闊的河道上,白帆點點,船隻來往繁忙。
林覺騎着馬上,看着這熟悉的街景,心中頗爲感慨。自己原本以爲對京城沒有什麼感情的,初來京城的時候心裡總是將汴梁和杭州作比較。總覺得京城雖然繁華,但卻和杭州沒法比,總是對京城有着一種莫名其妙的抗拒心理。但在離開京城的這幾個月之後,再一次回到京城之中,卻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讓人熟悉和安心。
這裡是京城,大周的都城,是王朝的象徵,更是萬民安居之所。這裡住着自己的家人,有着自己的事業。這裡雖然依舊陌生,甚至有些冷酷無情,但是這裡是能帶給每一個大周臣民內心安寧的地方。不管你對它是喜愛還是憎惡,你卻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它是每一個大周臣民心目中的聖地。
林覺算了算日子,此刻應該是漕運集中運抵京城的最後時限。但不知林家的漕運船隊是否到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綠舞和小虎應該已經跟隨漕運的船隊回到京城了吧。
大相國寺前林家大宅門前,林家上下早已傾巢出動迎候林覺的歸來。林覺早已命人將消息提前送達,當得知林覺即將歸來的消息,林家衆人都很興奮。林覺出徵數月終於回來了,這可是林家上下的頭等大事。
在小郡主和謝鶯鶯的率領下,林家上下人等聚集在門前。孫大勇派出手下護院不斷打探消息。從林覺的車馬進城之後,每到一個街口,都有消息稟報而來。
“公子進西水門了……”
“公子過上土橋了……”
“公子車隊進麗景門入內城了……”
“公子一行上汴河北街了……”
“公子車馬過相國寺橋了……”
消息不斷的稟報前來,郭采薇和謝鶯鶯都很激動,兩人的手攥在一起,都微微有些顫抖。
“馬上要見到爹爹了,戰兒。開不開心呢。”郭采薇對着身旁奶孃抱着的兒子低語着。林覺在兒子還沒滿月時便隨軍出征,走時兒子尚未正式起名字。後來在家信之中,郭采薇要林覺給起個大名,林覺便給起了個林戰的名字。寓意自然是自己正在出徵作戰之中,另有希望他以後不屈服不妥協敢於像戰士一樣作戰之意。
那孩兒只有兩個多月,生的面白.粉嫩,雙目烏黑溜圓,可愛之極。此刻咿咿呀呀揮着手,似乎也覺得非常開心的樣子。
“稟報二位主母,公子車馬到了。”孫大勇從巷子口飛奔而來,在他身後,衆騎雜沓,車隊碌碌,一隊車馬從大街上轉進巷子裡。前方騎着高頭大馬的那人身着黑色鎧甲披着銀灰色披風,威風凜然,不是林覺還是誰?
“夫君到了。”小郡主原本是告誡自己不要失態的,要保持矜持,保持郡主和林家主母的風儀。但是此刻,當看到林覺的那一刻,她卻將這一切拋諸腦後。輕呼一聲,提起裙據便飛奔而去。
“郡主慢些,當心摔了。”謝鶯鶯在旁提醒着,但她自己卻也跟着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