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衝從沒有認真的從太后的口中聽到這一段往事,他只是從別人的敘述之中得知自己生下來時候的情形。每每問及母后,母后也只是淡淡一笑說沒什麼好說的,是他自己命硬。但郭衝知道,如果沒有母后當年的堅持和悉心照料,自己根本活不下來。畢竟不僅是宮中太醫,連父皇當時都沒有認爲自己能活下來,都勸說母后放棄自己。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母后給的。而母后也因爲當年照料自己的時候落下了月子病,每遇風寒,腹痛如絞,骨肉痠痛,痛苦不已。所以郭衝纔對太后發自肺腑的孝敬和愛戴,他知道自己所獲得的一切是多麼的不容易。
聽別人說和親耳聽母后說出這段往事來的感受截然不同。此刻,郭衝心中震撼,感激涕零。
“母后,多謝母后賜予兒臣一切,沒有母后,便沒有兒臣的今天。兒臣感激不盡,銘記於心。”郭衝也眼光溼潤了。
衛太后擦着淚輕聲道:“你不用謝我,你有今日,靠的是你自己。對哀家而言,只是不想失去兒子罷了。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怎也不能看着你死去。你應該能感受的到,在你成人之前,你都是體弱多病的,哀家對你的關心超過了任何人,包括你的二弟。你二弟生下來身子康健,所以反而得不到我的關心。他時常說我不疼他,我自己想想,確實有愧於他。確然沒有太關心他。那也沒法子啊,皇上生下來的時候讓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自然是多偏愛關心他一些。但其實我內心裡對你們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我的兒子,但我活着,便不能容你們死,哪怕是用命來換。”
郭衝伸手拭淚,輕聲道:“母后,兒臣不知說什麼纔好,兒臣現在也很矛盾。”
衛太后搖頭道:“你知道該怎麼辦。從小你便聰慧過人,心思比誰都多。我還能不知道皇上心裡想的是什麼嗎?我說這些只是告訴你,哀家心裡的想法。但你是皇上,你想怎麼做,哀家並不想幹涉你。哀家只會懲罰我自己,怪我自己沒有教養好你二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去吧,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你是皇上啊,天下之主啊……可是你也莫忘了,你和王爺是兄弟,都是哀家的兒子。你自己定奪便是。”
衛太后的話其實已經是反話了,她越是說不干涉,其實便是一種責怪。她回憶當初救活郭衝的事情,那是提醒郭衝,他今日的一切都是怎麼來的。也是告訴郭衝,她不放棄自己的兒子的性命,她也絕不會同意他內心裡想對郭冰動手的念頭。
郭衝豈有不知,他起身踱步,沉聲嘶吼道:“你以爲我想去處罰二弟?還不是他自己作的,自己要跟我作對?這事兒決不能姑息,我不會殺他,但我要將他流放的遠遠的,讓他從此不能再仗着親王的身份亂來。母后,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
衛太后冷笑道:“這怕是你早就想好了的處置他的辦法了吧。你將他流放的遠遠的,這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你還不如將他殺了呢。知子莫若母,你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麼?”
郭衝暴怒起來,張着手叫道:“那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我好不容易開始變法,他這不是拆我的臺麼?我要大周強盛起來,這難道有錯麼?他憑什麼反對我?他怎麼敢這麼做?”
衛太后看着這個在面前暴跳的兒子,臉上反而沒有絲毫的驚慌。從小到大,她已經無數次看到自己這個兒子這個樣子了。小的時候,爲了一些小事,他就喜歡爭。爭不到便是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衛太后見的多了。小時候,衛太后都是給予縱容,但今日,衛太后不會再縱容。
“那是你的想法,你二弟絕非故意跟你作對,據我所知,他反而是在爲江山社稷着想。”衛太后淡淡的道。
“什麼?”郭衝驚愕道。
衛太后輕聲道:“哀家本不想說這些話,但今日既然說了這麼多,哀家便也多幾句嘴。皇上啊,你的這新法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好麼?嚴正肅和方敦孺真的可靠麼?如果新法真的可以富國強兵,爲何連呂中天他們都要反對呢?那個康子震在杭州都幹了些什麼事呢?你可知道?你知道杭州百姓聯名寫了控訴血書送到哀家手裡了麼?那康子震在杭州簡直橫行霸道幹了不少禍害百姓的事情,都是藉着新法之名。這些你都知道麼?”
“母后,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什麼血書?怎麼回事?”郭衝驚愕道。
“哀家是在深宮,但哀家卻也不是聾子瞎子,外邊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些。血書是別人送進宮來給哀家看的,哀家拿給你瞧。你看看這康子震在杭州引起了多麼大的公憤?”
衛太后從旁邊的書架上拿過來血書遞給郭衝。郭衝接過來瞧了片刻,突然跳起身來大怒道:“大膽,大膽,誰這麼大膽,跟私下裡詆譭新法,敢搞這些動作?搞到朕的深宮裡來了。不可饒恕,不可饒恕。母后,這血書誰送進來的?是誰?”
衛太后皺眉看着郭衝道:“皇上,你要治他們的罪麼?這血書寫的明明白白,上邊的百姓有名有姓。這些事一定都是真的,否則他們怎麼敢這麼做?從康子震此人的這些作爲,哀家便覺得這新法之事怕是不靠譜。嚴正肅和方敦孺用這樣的人變法,這新法會是什麼樣子?皇上,新法是要富國強兵的,而不是要鬧得民不聊生的。你這般治國,可想過列祖列宗答應麼?”
郭衝驚愕張口,愣愣的呆在那裡。母后的話說的已經很重了,話中之意其實已經是在質疑他的能力。母后還從未這麼說話過,這讓郭衝感到一絲恐慌。
“皇上啊,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哀家也知道你是想做一番事情的。但是,就這件事而言,哀家不是要爲你二弟開罪。但他殺了這個康子震,確實是爲民除害了。哀家也不知道這新法到底是好是壞,哀家相信皇上的作爲一定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的。但就康子震這個人而言,這些都是他作惡的罪行。就算你二弟殺了他,那也是爲社稷除害。哀家絕非是要包庇他,他隨意誅殺朝廷官員確實難道其咎,但這一次他卻是殺對了。皇上說他蓄意謀害朝廷官員,意圖對抗新法。哀家看了這血書後也要說一句,倘若這康子震犯下諸多惡行便是這新法的話,那麼這樣的新法哀家也要反對。你將你二弟發配自然沒人能反對,那麼也將哀家一起發配了吧,哀家也說了反對新法的話,你將我們一起趕走便是。”
衛太后終於展現了她慈愛之外的另一面,她本就是個意志堅強,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女子。正如她當年只是個才人出身,最後當上了皇后的經歷。正如她對自己的侄女兒衛幼容所做的那般,她本就是內心強勢之人。只是她很少展現出來這些罷了。
郭衝臉色大變,忙跪地磕頭。口中高呼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母后息怒,容兒臣解釋。”
郭衝其實心裡已經很明白了,母后的話語已經越來越嚴厲,這一切都是因爲樑王一案而起。自己如果再要堅持要嚴懲樑王的話,那麼事情還有可能更加的惡化。當然,自己可以強行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那樣一來,便徹底傷害了母后的心了。郭衝不想那麼做,特別是這個給予自己一切的女人面前,郭衝是絕對不會去傷她的心的。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妥協了。否則不但外邊亂成一鍋粥,宮中也要亂成一鍋粥。倘若太后真的離宮而走,那自己的不孝之名可就天下皆知了。在所有人都知道當年是太后挽救自己的性命給了自己一切的情形下,逼着太后負氣而走的行爲,無疑將會讓自己在臣民們之中的形象坍塌。
郭衝口乾舌燥,伸手抓起茶盅喝茶,卻發現裡邊一滴茶水也沒剩下。於是他起身怒喝道:“來人,來人,上茶,上茶。”
門口一名內侍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連忙給郭衝沏茶。那內侍沏茶時偷偷看了一下場面,嚇得又趕緊低頭。因爲他發現太后臉上隱有淚痕。而皇上臉色陰沉,怒氣衝衝。
郭衝捧了茶盅便喝,內侍連忙道:“皇上,小心燙。”
但郭衝也已經被燙了嘴脣,心中更是惱怒,喝道:“滾出去!”
那內侍忙連滾帶爬的逃也似的出去了。
衛太后怔怔的看着郭衝,輕聲道:“皇兒,你莫怪母后今日逼你,在母后看來這不是國事,這是家事。母后也不希望你留下一個不容同胞兄弟的千古罵名。所以哀家纔會今日如此。哀家只要你不要太爲難你二弟,其餘的事,哀家不會多嘴的。皇兒爲了大周嘔心瀝血,母后並非不知,母后怎會忍心要你的心血全部白費。母后巴不得我大周欣欣向榮,國富民強呢。看在母后面子上,就當母后求你一回,就當你讓母后補償補償當年對你兄弟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