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收藏!拜謝!)林覺舉步走向被兩名家丁按着胳膊的林有德。兩名家丁識趣的鬆了手,林覺看着眼前這個頹唐的中年人的面孔,心中升起怪異的感覺。
上一世的記憶很清晰,這個林家旁系的堂兄林有德其實是個老實人。響應家主的號召,每日苦讀詩書欲進科舉。只可惜資質平平,考了三四次都名落孫山,至今連解試都未能通過,一個貢生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解試之後禮部主持的省試了。光讀書也讀不來銀子,反而會花掉大量的錢財,所以一家四口完全靠着族裡給旁系子弟每月的三兩月例勉強爲生,日子過得極爲艱辛。
然而,正是因爲在今日庭訓之中,林有德被打了十杖,打的臀骨裂開,臥牀不起。又因爲被扣了三個月的月例,導致家中揭不開鍋。不得已,十三歲的長子去碼頭上替人扛貨掙錢補貼家用,不慎失足從跳板上墜落河中,被裝滿糧食的麻包砸在水裡的青石上,直接便悶在水裡頭了。
得知消息後,林有德的妻子發了瘋,一天夜裡帶着小女兒瘋瘋癲癲的不知去向。數日後林有德被發現吊死在自家房樑上。就是因爲今日的這次粗暴的家法處罰,讓林有德這一房家破人亡。也正是因爲這件事,讓上一世的自己驚恐萬分,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現在,這一幕重現,已經決定不再隨波逐流的林覺焉能讓悲劇重演,更何況他知道這件事是有內情的。
“有德堂兄,人人皆知你苦讀詩書與人無爭,更無喝酒賭錢的惡習。爲何上月二十三,你會出入賭場之中,還被人指認參與了賭錢的事情?”林覺看着林有德沉聲問道。
林有德喃喃的道:“莫問了,我願承受家法處置,但求家主開恩,不要斷我房月例銀子。”
林覺皺眉正色道:“有德堂兄,有何隱情何妨說出來。今日有家主在此給你做主,在場的也都是宗族親眷,你有何難以啓齒的?你若不爲自己辯解,家法是不容情面的。十次杖笞固然免不了,月例銀子也是必須要扣除的。家法有明規,既有閒錢賭錢,自然不能讓你拿族裡的月例。拿着族裡的月例錢去賭錢是不可能的。”
林有德哭喪着臉道:“那可怎麼辦?那可怎麼辦?”
林覺道:“辦法只有一個,你說出實情來,若情有可原,家主必會考慮。法不外乎人情,林家的家法自然也不會墨守成規。”
林有德擡頭看着林覺,眼中滿是狐疑之色。林覺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沉聲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唯唯諾諾。你這樣,枉爲人夫,枉爲人父。”
林有德漲紅了臉,他何嘗不知自己活得窩囊。四次科舉落第,已經將他的信心打擊的支離破碎,平日都不願擡頭見人。他只憋着一股氣,希望有朝一日能考上科舉驚豔衆人,長出一口氣。他自己內心裡還是有自尊的。
“罷了,說便說。”林有德咬咬牙挺了挺腰桿子。
“這纔對,你說。”林覺點頭微笑道。
“上月二十三那天,我確實去了燈籠衚衕,進了富貴賭場。但是我是不得已纔去的。上月二十二那天,我家二閨女忽然生了急病,燒的渾身火燙。我和孩兒他娘忙請了郎中來瞧病,診斷是熱毒之症,須得立刻治療,否則有性命之憂。我們拿出家裡積攢的全部十兩銀子來,請了回春堂的張神醫來家裡給二閨女瞧病。可是那十兩銀子根本頂不了幾劑藥。張神醫說了,這熱毒之症要連續吃五天的藥,一天三劑,那便是十五包藥。大概總共要花三十幾兩銀子才能瞧好。我那十兩銀子,一天都頂不下來啊。”林有德滿臉愁苦,絮絮而言。
林覺雖然知道原因,但聽林有德敘述此事,還是覺得心中壓抑。偷眼看周圍衆人,家主林伯庸皺着眉頭,幾位直系子弟滿臉的不耐煩,管家黃長青神色頗不自然。其他站在庭中的林家子弟大多面露惻隱之色。
“沒銀子瞧病,郎中恐怕不會賒賬吧。”林覺輕聲問道。
“張神醫豈肯賒賬,他說了,銀子不夠他便不給拿藥醫治了。我夫妻二人急的團團轉,最後我只能硬着頭皮去族中他房和左鄰右舍去借銀子。可是大夥兒都是尋常過日子的,誰家會有這麼多的銀子?湊了幾家才湊了二兩銀子。”林有德搖頭嘆道。
林覺沉聲道:“這樣的事情,你爲何不來找主家幫忙?人命關天,主家不會不給你想辦法的吧。”
林有德愣了愣,終於咬咬牙道:“我當然找了主家。我二十三那天一早便來了府裡,想在賬上借點銀子救急。可是……可是……黃管家拒絕了我……”
林覺轉頭看向黃長青。黃長青漲紅了臉道:“我當然不能借給他。我可是給府裡管家的,誰來借銀子我都鬆口,那還了得?林有德,你說這事是什麼意思?莫非……”
林覺擺手打斷道:“黃管家,此事稍後再說,現在先問清楚他爲何去賭場的事情。”
黃長青悻悻然住了口,偷偷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家主林伯庸,心中忐忑不安。
“有德堂兄,你繼續說。這和你去賭場有什麼干係?莫非你打着在賭場中贏一筆銀子救命的主意?”林覺轉頭繼續問道。
“我哪有那個想法,我可沒想着贏銀子。我只是走投無路,不忍見二丫頭死在牀上。還是前街的李二郎給我指了條路,說城裡有放爪子的地方,可以去借些爪子救急……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才按照他的指點,去了東河街的燈籠衚衕。”
所謂‘爪子’,乃市井之中高利貸的意思。衆人聽到此處,便都有些明白了。原來林有德是去賭場之中借高利貸救急。民間高利貸最常見之處便是賭場之中。輸急了的賭徒急於扳本苦於沒有本錢,便會抵押房舍什麼的臨時拿高利貸扳本。賭場之中也會專門設置這些高利貸滿足他們的需求。
“但你若只是去借高利貸的話,爲何有參與了賭錢呢?剛纔那小廝可是指認你參與了賭錢的。這說不通啊。”林覺問出了衆人心中的疑問。
“你有所不知,李二郎告訴我說,賭場裡的高利貸只借給賭場客人,輕易不外借。所以叫我先賭上幾把,輸了銀子之後再去借錢,賭場裡的人便會答應了。這是賭場的規矩。人家是開賭場的,可不是專門放高利貸的。我也不懂,於是便在旁邊賭了幾把,借來的二兩銀子都輸光了,纔去找人借銀子。後來拿我那破宅子抵押了,借了三十兩銀子出來。月息一錢,每月光是利息便要三兩銀子。但我也顧不得了,好在二閨女吃了藥活過來了,後面便只能再想法子了。”林有德長嘆連聲,輕聲說道。
至此事情水落石出,林有德去賭場只是爲借高利貸,至於借高利貸要先輸光銀子,那恐怕是被那位前街的李二郎給誆騙了。或許是做的一個局,多騙了林有德幾兩銀子罷了。林有德老實巴交,那裡知道這些。
林覺微微點頭,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轉過頭來朝臺階上的林伯庸拱手道:“家主,您應該都聽到了,這便是整件事的內情了。有德堂兄並非是爲了賭錢出入賭坊,他應該不敢撒謊,因爲此事一查便知。然則之前的家法懲處,不知家主是否覺得恰當。”
林伯庸面色很是難看,他當然知道林有德說的事情可能正是事情的真相。他臉色難看的原因是,林家旁系子弟竟然走投無路到去借高利貸,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他這個家主怕是要被人笑話死。定有人背地裡說自己爲富不仁,不管族中旁系各房的死活。實際上他林家已經夠寬厚了,每一房都有月例發放,族中家塾讀書半價,逢年過節還分發些財物,林伯庸自認爲自己已經做的很到位了。
林伯庸的眼光落到了黃長青身上,黃長青像是被蠍子蟄了一般跳了起來,肥胖的身子在林伯庸面前吃力的躬身行禮。
“黃長青,可有此事?林有德來找過主家,你爲何拒之門外?”
“家主息怒,確有此事。不過……長青也是按照宅子裡的規矩辦事。林家宗族旁系三十多房都在杭州城中,家中生活困苦者確實也有。但這並非主家之則啊。主家已經仁至義盡,每個月光是這些房的月例銀子便要發放一百五十多兩,逢年過節米麪油肉的還分給他們不少。族中子弟還有不少的方便和便利。這可都是主家的恩典。林有德是來賬上借銀子,可是按規矩可不能開這個頭。開了這個頭,外房三十幾房都跑來借銀子。你三十兩我五十兩的,那還了得?賬上銀子還不給他們給借空了?長青蒙家主和各房公子的信任管家,便一心一意辦事,若是家主認爲我做的不對,便請家法處置我便是,長青絕無二言。”
林伯庸皺眉撫須不語,黃長青是林家家生子,打小便跟在自己身邊伺候,可以說是自己最貼心的人。他這麼做也確實是爲了主家着想。站在主家管家的位置上,他這麼做無可厚非。
“長青叔,你做的沒錯。要是個個張口來借銀子,那還了得?這些銀子憑空出來的麼?還不是家主和我們各房在外邊風裡來雨裡去賺來的。”林柯立刻挑明態度力挺黃長青。
“就是,黃管家爲我林家操勞,爲我林家着想,想必是得罪了什麼人了。居然有人想拿此事來說話,當真可笑。長青叔,你莫擔心,你做的沒錯,林家還翻不了天。”林頌林瀾林全也紛紛出言力挺黃長青,言語之中已經有了火藥味,看向林有德和林覺的眼神也已經極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