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方城山隘口東北側是一片方圓數裡的天然山坳。方城山本就是伏牛山餘脈,從西邊延伸蔓延過來的連綿的山丘到了這一片地段成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數十座小山丘。而這片山坳之地是這片山嶺之中唯一的還算平緩的地方。
大周朝修建官道時,通向西南方向的官道爲了避免直接穿過伏牛山的崇山峻嶺,卻又要連接唐州鄧州等州府之地,所以不可避免的要從此處經過。故而,官道選擇了這一片雖然崎嶇,但卻不算太難開闢的地形。方城山的隘口也不算險峻,坡道甚緩,過了方城山隘口,地勢又趨於平坦。官道便可順利從伏牛山以東繞行穿過,通往西南的各個州府縣城了。
這個隘口下的官道之所以地勢平緩,倒也並非完全是因爲天然的原因,當年修建官道時,考慮到官道上行走的車馬在穿行這段崎嶇蜿蜒的官道之後會疲憊不堪。又面臨前方要翻越的隘口。所以負責修建的官員特意在山隘之下的山窪裡做了一些人工的休整工作。開闢山路的泥土石塊被就近運到這裡,將此處山坳中的一些雨水溝和小峽谷填平。之後在這裡建立了一個驛站,便是考慮到無論是從西南方向五十餘里外的方城縣翻越隘口抵達此處,還是從東北方向的葉縣走了六十里官道抵達隘口下方的行人百姓,都必然是辛苦疲憊之極的,這座驛站便是他們可以歇息的所在。
隨着官方建立的車馬驛站的建立,更有商賈在這裡築造旅舍,有人流的地方便有人羣聚集,很快便有了類似小鎮的雛形。假以時日,這一片地方會因爲獨特的地理優勢而成爲一個富庶的小鎮也未可知。只可惜,這一切突然間便戛然而止。
大周建國初期,各地小國尚自林立。大周開國先祖以極快的速度征服了周邊數個小國家,吞併統一他們的國土。這條往西去的官道之所以修建,便是爲了能讓汴梁的大軍往西攻伐。目標便是當時的後蜀國。不到數年間,大周滅了後蜀國。後蜀國餘部攜皇族從蜀地突圍藏匿於伏牛山中落草爲匪,雖大周而言,自然是又滅了一國的大好事,但對伏牛山周邊地區而言,則是一場噩夢。
伏牛山中衆寨蓬勃發展,伏牛山數十里方圓之內那裡還有百姓車馬敢通行,更別說隘口處這個官方設立的大型驛站和已有雛形的小鎮了。數月間被山中寨匪光顧數回,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扼殺了這裡的蓬勃發展。
百年而下,山隘之下的驛站和房舍成了殘垣斷壁。此處荒草叢生,雜樹繁茂,成了一處名副其實的荒野。這便是在這片山嶺之間有了這片方圓三四里的山坳平地的原因,其實那是一座大型驛站和蓬勃發展的小鎮的曾經的遺址。
女真大軍在天黑時分抵達了這片山坳之地,兵士們迅速的搭建營地,在此紮下簡易的營盤。其實他們不是第一支在這裡紮營的大軍,百年以來,大周朝無數次派兵圍剿伏牛山衆寨,每次都是在這裡紮營歇息。上一次大規模的兵馬紮營於此,還要追溯到郭旭奪位之後對伏牛山的那次圍剿。那一次十幾萬禁軍馬步兵包括輜重兵馬便是在這裡臨時紮營歇息的。
大軍忙碌紮營的時候,雅魯不花站在一處土包上往遠處隘口和兩側的山坡上觀看。天光雖然昏暗,但山坡上和隘口處的情形還是能看到個大概的。兩側山坡上荒草矮樹叢生,一片安靜。隘口上方也是一片安靜。平緩的山坡延伸至隘口上方,從下方這個位置其實不太能看清整體的情形。但是山坡上和隘口處有鳥羣起落覓食,足見那裡不會有任何的異樣。
雅魯不花放了心,之前魯子興說的話多少讓他心裡有所警惕,所以他纔會親自觀察一番。他甚至沒有派人去山坡上和隘口處實地觀瞧,因爲但是天色已晚,山道崎嶇,兵士們又很疲憊,雅魯不花實在不想想多此一舉。反正紮營的位置距離隘口和山坡還有裡許之地,晚上左近的高處會有警戒的士兵,營地周邊也有暗哨,其實根本無需擔心。
更重要的是,雅魯不花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種時候,就算伏牛山山寨中的落雁軍知道自己大軍已經抵達,他們也應該縮在山寨之中瑟瑟發抖纔是。捨棄伏牛山中的防禦工事出來惹事?那不是找死麼?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如果對手連這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明白,那此行這場戰鬥便根本沒有任何挑戰的便會去取得勝利。那也太無趣了。
雅魯不花當然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外表的平靜。
隘口處和山坡上,經過昨天一夜和今日上午的一番運作,此刻已經修築了簡單的工事,做了不少的佈置。只是爲了防止對方的斥候探知,從中午時分起,高慕青便下達了命令,所有兵馬全部蟄伏僞裝起來,不露半點痕跡。
所以,雅魯不花看到的都是假象,他看到的一片矮樹亂草的山坡上,其實潛伏着大量的落雁軍士兵。那些矮樹都是砍伐而來立在山坡上作爲僞裝之物用的。正面的山坡向北,其實是亂石坡地,荒草倒是不少,但可沒有大片的樹叢。這是上午特意從山背後的谷地砍伐運來作爲僞裝的。
至於隘口位置,確實沒有人。所有人都在隘口背面的位置停留,噤聲禁足,原地待命。當然,隘口上修建有不少臨時的工事,但那些都是泥石土堆的模樣。用草和樹木僞裝起來,從遠處根本看不出端倪。只要人跡不露,基本不會有任何的破綻。而且,爲了迷惑女真人,高慕青還頗有心機的將軍中的幾十尾鴿子在隘口處放飛餵食。造成一種鳥兒安閒覓食,無人打攪的假象。
當然,這一切最終還是因爲雅魯不花的放鬆警惕而沒有暴露。只要雅魯不花派人摸到隘口和山坡上去實地查看,他們便會發現端倪。但那也沒什麼,高慕青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她之所以希望隱匿行蹤的原因倒不是因爲擔心對方發現了伏兵而進行攻擊,她還是想最好能拖延時間,捱過一晚是一晚。最好能到明天早上,女真大軍開拔時才和他們交戰。因爲,每拖延一刻,馬斌去搬的援軍便可能更近一步。整個計劃便更接近於成功。
而山坳東北側,黯淡的天光之中,隨着最後一輛大車緩緩的從山間官道駛入山坳之中時,位於南側數裡之外的一座山谷中,林虎率領的一千名士兵終於在蟄伏了一天之後開始行動。
之前爲了不驚動女真人,林虎他們在距離官道數裡之外的山谷裡窩了一整天。女真人的兵馬抵達後,爬上週圍山坡警戒的士兵也根本沒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林虎正是爲了躲避對方的這些警戒兵馬,纔沒有在昨晚便抵達預定的蟄伏地點。倘若高慕青知道林虎的這番作爲,必是也要點頭讚許的。從踏出營地的那時起,林虎便開始調動他的全部心力,投入這場行動之中。
所以,雅魯不花看到的平靜不是真正的平靜,當他的女真大軍在山坳中的營地裡悍酣然而睡的時候,他們的前方隘口和山坡上,無數的眼睛正盯着他們,正忍受着春夜的微冷而等待着黎明時戰鬥的到來。
他們來路上,一隻千人兵馬也成功的抵達了一處絕佳的阻擊地點。在林虎的命令下,這些人開始在山坡上挖掘鬆動岩石,開始在山坡上砍伐樹木荒草,開始爲封死他們的退路而連夜行動。
除了這些人,在一百八十里外的西北方向,一隻三萬人的騎兵大軍正在馬斌和孫萬春的率領下越過太行山西側山谷官道,在星光璀璨之下連夜奔行而來。
一張大網正張開,籠罩在懵懂無知的女真人的頭頂上。魚死還是網破,無人知曉答案。
……
清晨的薄霧正在迅速的散去,縈繞在山嶺上方的氤氳的白氣在朝陽下緩緩的流動,景色頗美。山坳下方,女真大營中喧鬧連天,兵馬正在開拔,到處是人叫馬嘶的忙碌景象。
巴特爾率領的一萬騎兵前鋒還是率先開拔,他們迅速整隊,黑壓壓的從營地中小跑而出。在朝陽的照耀之下,女真騎兵們身上的盔甲和兵刃都反射着光芒,頗有些雄壯威武之師的架勢。一萬先鋒騎兵速度迅速加快,直奔裡許之外的山坡隘口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女真騎兵先鋒軍已經抵達隘口之下。通向隘口的官道便是一道長長的緩坡。官道便是依着地勢而上,並未作出太多的休整,因爲並無必要。所以,通向隘口的道路基本上是一片原始的山坡的情形。平緩的坡道上生長着厚厚的雜草,有的地方有深深的車轍。只不過這些車轍印都很陳舊,溝槽內都長了草。由此可見這條官道其實已經很少有車馬貨物通行了。
巴特爾顯示出了他作爲女真人少有的謹慎的一面,昨天手下人沒有完全的勘察整個隘口和左近的山嶺地帶,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作爲先鋒騎兵隊的將領,他必須要有適當的謹慎。所以,他在緩坡之下下令兵馬停止前進。他自己勒馬而定,朝着隘口和兩側的山頭方向眯着眼張望。春陽照耀之下,山嶺隘口上一片安靜。微風吹過,山坡上長草如浪,矮樹搖弋着,發出沙沙的聲響。除此之外,毫無動靜。
不知爲何,巴特爾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作爲女真族中優秀的獵手,在長白山山林之中狩獵時練就了一種特殊的本領,即便看不見獵物,有時候也能感覺到危險的氣息。況且眼前這片橫亙的山嶺山坡上的情形有些不同。和最爲山坡相比,樹木雜草似乎太過濃密了些。同樣的地形,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而且,巴特爾敏銳的鼻子裡也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味。那是新翻的泥土的氣息,夾雜着一些篝火燃燒之後的煙氣。雖然很淡,但是確實存在。
“巴特爾將軍,怎地停下了?雅魯不花將軍詢問發生了何事?”後方數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的幾名雅魯不花手下的傳令兵大聲的詢問道。
巴特爾轉頭看去,之間後方大軍正源源不斷的從昨晚的簡易營寨中涌出。自己的前鋒軍停留在這裡,已經造成了後方大軍的擁堵和混亂。
“巴特爾將軍,若無異樣,便快些行動。雅魯不花將軍都發怒了。後面全堵住了。”傳令的女真親衛大聲道。
巴特爾無可奈何,他不能因爲自己的預感便停止前進,他的預感也非百分百的肯定。嗅到的泥土的氣息也屬尋常,或許是這片山嶺的春天特有的味道吧。那些煙火氣也不能說明什麼,昨晚女真大軍營地裡升起無數的篝火,或許是自己營地中的篝火殘留的氣味吧。
“出發。”巴特爾揮手下令。騎兵們揮動馬鞭,戰馬嘶鳴着往坡道上衝去。平緩的坡道對戰馬的速度影響不大,他們很快便奔跑了起來。
隘口下的坡道長達數百步。寬約裡許的坡道可容數百騎並行,當前隊數千騎衝到緩坡中段的時候,後方的騎兵也全部衝上了緩坡。整個前鋒軍萬人騎兵隊以極爲密集的陣型全部踏上的斜坡。
但很快,前方的兵馬便遇到了麻煩。他們忽然發現,原本寬闊的山坡兩側堆積了許多的荊棘刺藤之類的物事,遠遠看去,還以爲是荒草矮樹,但馬兒知道那時什麼,它們死命的往中間擠,不肯去觸碰那些荊棘刺藤。那些尖刺之物層層疊疊鋪滿了山坡兩側,硬生生將一里多寬的坡道變成了數百步的通道。
數百步雖然已經是很寬的道路了,但這對數量龐大的兵馬隊伍而言,卻足以讓他們變得更爲的擁擠。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即便是這數百步的寬度也在不斷的變窄。那些刺藤荊棘的面積越來越大,可通行的山坡慢慢的縮小,像是一個漏斗口一般。
巴特爾起初還並不以爲意,荒廢的山野官道上生長刺藤荊棘本屬尋常。但這些東西密集生長界限分明,這明顯是有人爲的痕跡。他終於忍不住俯身用手中的彎刀往地面上的一從荊棘上砍去的時候,秘密被揭穿了。那些荊棘刺藤雖然被砍斷,但卻連帶着他們的莖稈從地上露了出來。那些荊棘刺藤都沒有根,完完全全是被人插在地面上的,完全是人爲栽種的。
巴特爾驚的目瞪口呆,他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似乎有人故意爲之,似乎此處已經設下了埋伏。就在他正要下令示警的時候,便聽到前方的戰馬悲嘶之聲響起,上百騎衝在最前面的戰馬發了瘋一般的蹦跳起來,亂叫亂咬,亂跳亂竄。馬上的騎兵死命的拉住繮繩呵斥也約束不住。數十匹戰馬發瘋般的衝入荊棘叢中,更是被荊棘刺藤瞬間刺的鮮血淋漓,渾身上下全部是血口子。馬上的騎兵被甩落下來,被荊棘刺的大聲慘呼。
“怎麼了?怎麼了?”巴特爾大聲吼道。
“有地刺,有地刺。馬兒的腳掌都被刺穿了。”有人驚惶大叫道。
巴特爾這才注意到,所有瘋狂亂跳的馬匹的四蹄都鮮血淋漓,似乎根本不能着地,所以才亂跳亂竄,發出痛苦的悲鳴聲。巴特爾距離最前方的位置也並不遠,他也很快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山坡上的草叢之中,一排排尖銳的鐵刺朝天而立,密集的讓人恐懼。它們本隱沒在草叢之中,衝過去的百餘騎的馬蹄將覆蓋在它們上方的亂草給踢走,露出了那些數寸長的利刺的恐怖真容。看其排列的位置,竟然是橫穿坡道的一整條地刺帶,很顯然便是爲了應付騎兵而設置的。
此時此刻,巴特爾焉能有半點猶豫。他高聲大吼了起來:“掉頭,撤回,撤回。有埋伏,有埋伏。”
坡上的騎兵登時大亂,紛紛撥轉馬頭往後撤,混亂之中,不少戰馬誤入荊棘從中,人馬都刺的大聲慘叫,更增混亂。
就在此時,兩側山坡上方,上方隘口之處,號角長鳴,旌旗招展。無數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之上。埋伏的落雁軍兵馬終於從蟄伏之中現身。他們紛紛丟掉身上僞裝的樹枝和長草,站在高處俯視下方亂做一團的女真兵馬。
坡道上的一切當然都是高慕青的佈置,挖掘陷坑的辦法費時費力,只在少數位置進行了這種原始的防禦手段的作業。隘口下方的坡道上,高慕青用的是大量的從南坡砍伐的刺藤和荊棘。栽種在坡道兩側,達到不經意間讓對方兵馬陣型變得更爲密集和狹窄的效果。而落雁軍對付騎兵的手段也早已花樣翻新。火器自然是最好的手段,但在火器不足的情形下,一些原始的手段在特定的地形也是極爲管用的。
落雁軍的攔路利器鐵刺陣便是脫胎於之前對付騎兵馬掌的鐵蒺藜而來。鐵蒺藜雖然也很有效,但是鐵蒺藜不利於回收,迎敵時灑在道路上確實效果不錯,但是因爲無法全部回收,釘在馬腳上的鐵蒺藜自然是無法回收,灑落在地面上的鐵蒺藜也無法全部找回,會在之後遺毒他人。無法回收也造成了寶貴的鐵資源的浪費。從效果上來說,鐵蒺藜陣只能抵擋一次衝鋒,對方騎兵第一波自然是要倒黴,但接下來便等於是排了雷之後的通道暢通無阻,不能起到連續抵擋對方衝鋒的效果。
當然,這種鐵刺陣也有侷限,必須預先埋設,且只能在道口這種狹窄的地形鋪設。若是野外作戰,這種東西甚至沒有拒馬陣有用。因爲對方有多個進攻方向的選擇,鐵刺陣的鑄造消耗大量鐵資源,是不可能大批製造此物。但在方城山隘口緩坡位置,此物卻絕對有用。高慕青將所有的鐵板刺都帶來了這裡,堪堪鋪了三條障礙帶。上面用草皮覆蓋,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痕跡。
山坡上敵蹤現身,前鋒軍遭遇襲擊,陣型大亂。後方雅魯不花驚愕不已。他迅速的弄清楚了情形之後大罵連聲。這幫落雁軍不按套路行事,居然真的在這裡設伏了,這件事是在打自己的嘴巴子。自己的判斷完全錯誤了。
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對方這麼幹,其實是不明智之舉。他們捨棄了他們的優勢,跑到這裡來埋伏,自己便在這裡殲滅他們便是。倒也省的去伏牛山中了。
“傳令全軍,停止前進,退後佈陣。傳令巴特爾,不得驚慌。兵馬下撤整軍,準備進攻。”雅魯不花厲聲下達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