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沒法低調,林覺索性也不低調了,挺着大肚子趾高氣揚的在街道上策馬走來,邊走便和身邊衆人指點風物,談笑風生。直到行到城中貌似最爲繁華的一條街道上,林覺才勒了馬繮,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來,朝着路旁伸着脖子看自己的一羣閒漢問話。
“誰告訴我,本城最高檔的客棧是哪一家?在何處?這錠銀子便歸他了。”
此言一出,街旁閒漢們雙目放光,爭先恐後的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可是一大錠銀子,少說也有五兩,那可是一大筆錢。這樣的機會豈能錯過?衆人喧鬧不休,擠成一團,一名瘦小的少年本來搶在最前面,但卻被人揪着頭髮和衣衫給丟到了屋檐下,還被踩了幾腳,差點受了傷。
林覺看在眼裡,指着那少年道:“就你了,你來說。”
衆閒漢愕然,那少年正揉着肋下齜牙咧嘴,聞言喜不自禁,也忘了身上的疼了,擠出人羣來拱手道:“多謝老爺,我知道最好的客棧,就是前面不遠的四海客棧,小的待老爺們去。”
林覺笑道:“好。接着。”
林覺將銀子一丟,少年雙手接住,喜不自禁,放在嘴巴里咬了幾下,喜滋滋的揣進破爛的棉衣裡。周圍衆人眼中都要冒出火來,這小子走了狗屎運了,這麼一大錠銀子便落在他的手裡了,真是不甘心。
林覺朝街上黑壓壓的衆人拱手叫道:“諸位,本人乃南方來的商賈,這次來貴地是要收購一批乾鮮海貨回去。高價收購,各位回家備好乾鮮海貨,管保不教你們吃虧,家家都有錢賺。都散了吧,散了吧。”
衆人一聽歡聲雷動,這裡的出產便是海貨。夏秋之時的時令海鮮倒是有人買,曬乾的海貨味道難聞,臭烘烘的,滋味也不好,可沒多少人願意買。就算是暖和的季節,因爲海鮮容易腐敗,也不便運輸,也只有左近的州府客商來購買一些。所以,這裡靠海雖能吃海,但賺錢可別想。今日居然有商賈來收乾貨,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這些人家別的沒有,曬乾的海貨可多得是。這可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林覺看着衆人歡聲雷動的樣子,滿意的撫須點頭。
白冰低聲道:“夫君,你這是作甚?咱們收這些乾貨作甚?帶回山中麼?”
林覺微笑道:“來到這裡,當施恩於民,有個好名聲,纔沒人刁難,這纔好辦事。不然咱們的身份可疑。其二,此乃掩人耳目之法,我們要從此處出海,以海貨掩飾乃是最好的辦法。”
白冰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可要花不少銀子了。”
林覺笑道:“銀子還是事麼?小事一樁。”
在那少年的帶領之下,林覺一行很快來到前方街角的四海客棧前。見那客棧門楣情形,高慕青大失所望,咂嘴道:“這也算是最好的客棧?”
孫大勇等人深有同感,面前這四海客棧破舊不堪,門樓倒是不小,但廊柱斑駁,枯藤纏繞,也不知多少年沒修了。不過看裡邊院落倒是大的很,依稀可見後方還有兩層小樓的樣式,確實跟沿途走來街旁都是低矮房舍的格局不同。
“這位夫人,這裡便是我們渤海縣最好的客棧了。一間上房一晚上要一兩銀子呢,貴的很。倘若你們嫌貴,我還可以帶你們去別家。”那少年生恐銀子被要回去,忙說道。
林覺擺手笑道:“小兄弟,不用了,就這裡了。你是本地人麼?叫什麼名字?”
少年忙道:“是,我就是本地人,我叫馬海生,老爺們叫我阿生便是。我爹孃祖輩都是這裡的,我爹是打魚的。”
林覺看他機靈,點頭道:“好,阿生,你若無事,這幾日你便來伺候我們,給老爺我跑跑腿,一天給你五兩銀子的報酬。你看如何?”
那少年欣喜若狂,忙跪地磕頭叫道:“多謝各位老爺夫人,我今早出門的時候,眼皮狂跳。我娘說今日我不是走運便是倒黴,果然不是倒黴,而是走了大運了。老爺夫人們但有什麼吩咐儘管說便是。阿生必伺候的你們妥妥當當的。”
林覺呵呵笑道:“很好,起來吧。你先找個地方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起碼也得穿雙鞋子吧。你瞧你這幾個腳趾都露在外邊了,這給老爺我做事豈不是掉份?”
那少年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破爛的棉襖和漏腳指頭的鞋子,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忙道:“老爺說的是,這豈不是丟老爺們的臉麼?我去碼頭洗個澡去。衣服嘛,我倒是沒有,不過我回家穿我爹的襖子,雖然破些,但比我這件可好多了。”
白冰笑道:“不是給你銀子了麼?你去買一件不得了?”
少年搖頭道:“那可不成?棉襖可貴的很,我可捨不得。一件要一兩銀子呢,夠我們家花一個月的了,這銀子我一兩也不能動,都交給我娘去。”
林覺讚道:“好小子,懂的孝順,是個人樣。大勇,讓人跟他去,替他買件新袍子換上。”
孫大勇笑着點頭,吩咐一名護衛帶着少年去了。高慕青輕嘆道:“誰能想到,大周治下還有這麼窮困潦倒之地?聽他口氣,家裡連一件像樣的棉襖都沒有。大冬天的還幾乎赤着腳,真是可憐。”
林覺點頭道:“是啊,民生維艱,天下窮苦潦倒之人還多得是。身在京城或者其他富庶之地,豈止這裡的艱辛?真是讓人心中不安的很。”
說話之間,客棧掌櫃聞訊而出,那是個瘦小枯乾的老者,臉上帶着誇張的笑容連連拱手行禮。早有人將一羣外地富商前來投店的消息告知他了。這是本月以來的第一筆生意,掌櫃的豈能不開心不重視?
“老朽彭連海,歡迎諸位貴客光臨小店。小店粗陋,但我等上下必竭力伺候好諸位貴客,教諸位有賓至如歸之感。”老掌櫃說話中聽的很。
林覺拱手笑道:“好說,好說。掌櫃的,我們一行十三人,不知你這客棧住的下不?”
“住的下,住的小。說巧不巧,鄙客棧正好有十三間客房,這豈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麼?正好合住。阿福阿財,你們還站著作甚?還不替客人牽馬搬行禮?阿魚阿蝦,吩咐廚下趕緊生火燒水,給貴客們沏茶泡水驅寒。哎呀,真是一羣榆木疙瘩,快呀。”掌櫃的連聲吩咐道。
“哦哦哦,是是是。”幾名掌櫃的聞聲而動,立刻忙活起來。然而,他們的幫忙遭到了對方的拒絕,護衛們擺手示意他們不要碰行李,目光兇狠,嚇得阿福阿財兩人不知所措。
林覺呵呵笑道:“我們自己動手,行李中有些貴重之物,我們自己來便是。若是夥計們經了手,短少了什麼東西,那可說不清。彭老掌櫃的,所有的客房我都包下了,房錢好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店裡不準有其他客人混雜居住。你店裡夥計也要規矩些,我們不吩咐的事不要做。我等從江南來,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有些防範之心,這一點還請原諒。”
彭老掌櫃連連點頭道:“照辦,一切按照貴客老爺的吩咐照辦。”
林覺笑道:“彭掌櫃不用貴客老爺的叫着,聽着彆扭。在下姓方,叫我老方吧。”
“豈敢豈敢,豈能如此失禮,叫您方大官人便是。請方大官人一行進店歇息吧。外邊這亂的,小地方人沒見過世面,見到外人喜歡圍觀,方大官人不要見怪。”老掌櫃一邊說,一邊將林覺等人請進了客棧大院之中。
這客棧雖然外表看着破舊的很,但進了院子裡倒還有幾分本地第一大客棧的氣派。院子寬大,地面鋪着青磚,顯得平整乾淨。這和縣城主街上都是一片泥濘坑窪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地方縣城都窮的連主街都還是泥巴路。這裡之前應該下過一場雪,地面上黑泥翻卷,臭烘烘泥濘難行。此刻進了這平整的大院之中,讓人心情都瞬間舒坦了起來。
院子角落裡有一排馬廄,還有一大片棚舍,看起來是放大車的所在。種種跡象表明,這客棧確實是個設施完備的客棧。只是不知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是否有大商賈前來做生意,這車棚馬棚有無存在的必要。但起碼今天是派上了用場了,十幾匹馬讓,馬廄爆滿,連車棚都佔據了一半位置。
老掌櫃的顯然心情好的很,高聲指揮着衆夥計忙前忙後。看着店裡人喧馬叫的熱鬧情形,彭掌櫃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要是天天都是這般忙活,天天客棧爆滿就好了。這一個月來客棧還沒開張呢,沒想到快到年底了,來了一筆大生意。這便叫‘三月不開張,開張吃三月’,這些客人住下來,一天便是幾十兩銀子的進賬,只要住個幾天,便賺了大錢了。不知道他們住多少天,一會兒抽空得問一問。
後面的客房倒也過得去,被褥都是新洗曬的,沒客人的時候都收了起來,此刻夥計們才取出鋪蓋鋪上。客房雖簡陋,但卻也整潔,兩層的小樓上下十幾間客房,林覺全部包圓了。其實住不了這麼多客房,但林覺不希望混進外人夾雜在其中,行事說話也不方便。
林覺和高慕青白冰三人的房間選在了二樓東首三間,旁邊有個木欄小陽臺,站在陽臺上居然可以看到遠處一片蒼茫迷濛之處的大海,倒是一處絕佳的海景客房。只是風有些大,海風的味道有些異味,其他的都很完美。
衆人一番忙碌,安頓好之後天色已經不早了。晌午進城,此刻已經是未時過半。衆人一行連續趕路十多天,飽受風霜之苦,都很疲憊睏乏。當下謝絕了掌櫃的準備飯菜的好意,都吃了些乾糧便都進房歇息。不久後除了兩名負責警戒的護衛之外,客房之中到處都鼾聲大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