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挽起袖子上前,提過小藥童手中的藥簍,慢慢的將裡邊的藥草取出來。
“這是散淤草,可治惡創毒瘤,小心不要碰那滲出的白漿,有毒的。”
“這是……苦良姜,主散熱清淤消腫祛毒,對於臃腫之傷有奇效。也有毒。”
“那是白牛膽,主治血瘀腫毒,有毒……”
“那是穿山龍,主治……,有毒……”
“那是老鸛草……,……有毒……”
林覺每拿出一種藥草,那老者便介紹其名字,功效,最後免不了加上‘有毒’二字。一連拿出了十七八味藥草,其中絕大多數居然都是毒草。
王妃低聲道:“都有毒,這草藥還能治病?”
“藥物之理豈是你們所能知道的?莫非沒聽說過以毒攻毒麼?令郎如今身體裡滿是毒菌,這些藥物雖然有毒,但是不會對令郎性命有所危及。最多是傷身子罷了。但這裡邊的毒素卻是能對令郎身上的毒菌進行滅殺。這纔是重點。要救令郎,必須以毒攻毒。”高個子老者不屑的道。
王妃張張口不再多言,她不懂藥理,只是關心兒子心切罷了。不知道到也罷了,一聽這些藥物都有毒性,她便有些慌了。小郡主握着王妃的手低聲道:“娘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藥物簡單的進行清洗之後,幾名老醫師商量了片刻,開始將十幾味藥物投入瓦罐之中熬煮。在藥物熬製的時候,麻沸散灌入了郭昆的口中,又餵了七八種藥丸。
“婦人迴避吧,王爺也請回避吧,這後面的事情,你們怕是不想過目。”一名老醫師沉聲道。
衆人心裡都明白,接下來便是清創去膿的過程,場面必然血腥無比。發生在別人身上倒也罷了,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那絕對會是一種折磨。小郡主和趙氏扶着王妃出去,郭冰也起身離開。臨出門時看着林覺想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來。
“岳父大人放心便是,小婿留下來照看,不會有事的。請安心在外邊等候。”林覺安慰道。郭冰嘆了口氣,低頭出去。高慕青也跟着出去,陪着小郡主她們在外等待。
屋子裡,那高個子老者挽起袖子,用瘦骨嶙峋的手拿起了一柄薄薄的小刀。首要處理的是小腹上的刀傷。刀落下,黑血奔涌,白花花的噁心之物流了出來。林覺在旁看着心中作嘔,那老者卻毫不理會,聚精會神,一刀一刀的將傷口左近腐敗的爛肉全部割除,並用藥水清洗。直到血肉呈現紅色,這才用針線縫好,上藥包紮。莫看他年紀老邁,手如雞爪一般的瘦小,但此刻行事,卻比少年的手還要靈巧。
幾名老者在旁配合的一絲不苟,那老者要什麼,不用說出口來,他們便立刻會奉上。整個去腐包紮上藥的過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林覺被安排了個捧着木盆接穢.物的差事,也許是那老者故意整林覺,那些腐敗的血肉割下來便擱在林覺手中的木盆裡,那感覺簡直讓林覺無法忍受。
肚子上的傷口還算簡單,處理胳膊大腿上的傷口便複雜的多了。大血管流經之處,不能像肚子上動刀那麼隨意。既需要避開血管,又要剔除腐敗臃腫之處。屋子裡十幾個人,本就很狹小,加之又是夏天,簡直氣悶悶熱,難以忍受。那老者滿頭大汗,神情也緊張之極,呼嚕呼嚕的喘氣,像個破舊的老風箱。
林覺處於好意,詢問要不要命人來把扇。結果招來老者一頓呵斥:“糊塗,血肉剖開,豈能見風?你是想要病人死麼?”
林覺翻翻白眼,再也不說半句話了。看着那老者的手段,林覺心中頗爲佩服。所謂術業有專攻,這老者手段頗爲高明。要知道,中醫很少有這般開腸破肚的外科手術。華佗一派乃外科聖手,在中醫流派之中其實也頗有爭議。用刀割肉,開顱破肚,這些手段很容易被人誤以爲是殺人醫術,這高個子老者顯然走的是另類路線。這也難怪在京城他名聲不顯,這種手段,達官貴人豈會接受?
瞧他用刀子的手段,靈巧之極。刀子在手指尖運轉如意。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庖丁解牛一般遊刃有餘,精湛之極。
十幾處傷口的處置,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林覺神情專注,只記得燭臺換了好幾次蠟燭。中間也出現過些意外。小腿上的腐敗之處的腐肉割去之後,血流不止,往外奔涌而出的樣子。林覺當時都有些慌張,似乎是割斷了動脈血管的樣子。那老者硬是伸手進肉.洞裡捏住了兩根血管扯到一起,然後單手走針,只有麥管粗細的血管,林覺默數之下,老者用牛筋細線足足縫了二十八針。這等手段,怕是天下女紅最好的婦人也要望塵莫及了吧。
經歷這小小的波折之後,最後的傷口血肉.縫合,上藥包紮之後,老者才長長的鬆了口氣。親自將已經涼透的熬製好的特製藥物灌入面如金紙一般的郭昆口中,足足灌了三大碗。之後,那老者頹然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溼透了。林覺去攙扶他,發現他手腳痙攣,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顯然這次治療耗費了他極大的體力和精力。讓他耗盡心力。
林覺忙命人將他攙扶道堂屋裡,裡邊只留下兩名郎中處理後邊的事情,所有人都來到了外邊。
郭冰見衆人出來,忙急切的上前詢問。
“怎麼樣了,我兒怎麼樣了?”
高個子老者嚥着吐沫道:“就知道擔心你兒的死活,我都快累死了。離我遠些,讓我涼快些。”
郭冰被他無禮呵斥卻並不在意,親自給老者打扇,老者喝了兩杯涼茶,身子逐漸的恢復了氣力。面對衆人期待的目光,這才說道:“老夫只能說,醫者所能做的已經全做了。剩下來的事情便靠令郎自己了。明日午前,倘若他不能醒,那便準備後事吧。倘若醒來,那便是他的造化,便撿了一條命了。你們要明白,醫者只能醫活人之理。命數上的事情,我們也無能爲力。”
衆人都有些驚愕。林覺在旁解釋道:“老丈的話是說,治療的很成功,但萬事都有意外,誰也不敢保證不出萬一。兄長身體強健,底子好,應該能渡過此次難關。你們都不用擔心着急,靜等佳音便是。隨時派人關注兄長的狀況。”
衆人恍然。高個子老者點頭道:“你這個人學醫一定是把好手,可惜了,跑去當官。搞得現在這副情形。”
林覺笑了起來。老者起身道:“三更天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可熬不住了,得回去歇息。小王爺派人照顧,每一個時辰喂清水一碗,不能見風,但是要擦洗手腳頭臉降溫。倘若發生高燒抽搐之類的情形,無論我們睡得多死,都要立刻叫我們來。”
“好好好,有勞了。有勞了。”郭冰林覺等人點頭哈腰,這種時候,便是你是皇親國戚,卻也要對醫者尊敬有加纔是。
……
清晨,校場上的雄壯的操練之聲將林覺驚醒。枕邊人早已不在,牀鋪之間還帶着高慕青身上的幽幽香味。昨晚林覺留宿於此,其實什麼都沒做,林覺太累了,高慕青去沐浴回來時,林覺已然鼾聲如雷。高慕青也不忍打攪他,貼着他的身子睡了。一大早,她便輕手輕腳的起牀離去了,她是大寨主,不願讓人閒話。
林覺醒來,洗漱完畢穿好衣衫來到西側林間大校場上,那裡,落雁軍正在進行早間操練。高慕青一襲青衣,長髮束在腦後,正站在高臺上監督。除了高慕青,樑七盧義等落雁軍將領也在這裡,在圍觀的人羣中,林覺還看到了馬斌和孫大勇。
見林覺走來,衆人忙迎了上來。樑七拱手笑道:“軍師這麼早便起牀了啊,還以爲軍師要多睡一會呢。”
林覺啐道:“你什麼意思?秦寨主呢?我要問她怎麼沒把你管束好,現在油嘴滑舌的。”
樑七最怕自己的夫人秦春草,聞言忙道:“可千萬別,我可沒那意思,軍師想的太多了。”
林覺哈哈大笑起來道:“開個玩笑,你還是那麼懼內。”
樑七道:“軍師自己都忘了以前說的話,那不是懼內,那是尊重。”
林覺笑道:“說的是,是尊重。你們這一大早的喊打喊殺的,是個人都要被吵起來了。”
樑七笑道:“怪我怪我,沒考慮到這一點,早知道該去爬山越野的。不該在校場上操練,將軍師和衆人都吵醒了。”
林覺微笑道:“看起來,落雁軍的訓練並沒有拉下。”
樑七道:“那豈敢,軍師一直強調訓練的重要性,我們豈敢攜帶。你瞧瞧這些兄弟,一個個的龍精虎猛,早已不是以前了。都是軍師教導有方,我們按照軍師留下的練兵紀要的條例訓練,不敢怠慢。軍師說過,強大自己才能生存,我們以前就是不夠強大,所以龜山島才被滅了。”
林覺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實戰性質的訓練是必不可少的。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記住這一點。”
“軍師放心,我等不敢懈怠。”樑七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