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林覺,心道:這小子必是瘋了,這難道是要追究皇上的罪責不成?難不成你還要彈劾皇上不成?這倒是有趣了,你彈劾大臣倒也罷了,你敢跟皇上叫板,怕是離死不遠了。
郭衝皺眉道:“朕有過,朕有過。然則你說,朕該怎麼辦?要不朕再下道罪己詔?”
郭衝的話語中已經帶着強烈的怒氣,嘴角帶着冷笑,話語中且帶有揶揄之意了。熟悉郭衝的人都知道,皇上這種語氣那便是發飆的前兆了。如果林覺再放一句厥詞,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郭衝會立刻翻臉。
林覺似乎無所察覺,沉聲道:“皇上能用於擔責,微臣着實感動。但臣認爲,此事罪責不在皇上,而在楊大人身上。楊大人身爲樞密使明知此舉不合適,卻不出言反駁。任憑皇上做出錯誤的決定,這便是罪責。身爲臣子,不能爲君謀劃,不能及時給出正確的建議,不能諫止皇上的不當決策,這便是失職。不光是楊大人,滿朝文武都有責任,只不過楊大人身爲軍事主官,要負主要之責。”
羣臣愕然,這林覺狡猾的很,本來是在說皇上的過錯,轉眼這些錯都是臣子的錯了。偏偏這些大道理無可反駁,文武百官都跟着背鍋。不過聽得出來,他的矛頭還是對着楊俊的,其他人倒也沒想着出來辯駁,因爲毫無必要。
楊俊忽而呵呵大笑起來道:“這滿朝文武個個都有錯,連皇上都被你說有錯,你還真是像極了你那個老師。方敦孺就是個不敬天地不敬祖宗的人,恩,什麼樣的老師教出來什麼樣的學生。不過,今日你的指責老夫也沒法辯駁,此事雖是皇上決定的,但確實老夫該負責。那老夫便也辭官了就是。皇上,老臣引咎辭官,懇請皇上奏準。”
郭衝緊皺眉頭,心中煩躁不已。宰相樞密使都要辭官,朝廷豈非大亂。可不能讓林覺這麼鬧下去。雖然林覺今日所言也並非全然的胡言亂語。但這麼鬧終歸不顧大局,必須制止。
“林覺,朕說了,這件事是朕的責任,楊樞密使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沒有勸解朕的責任,主要責任不在他。你若執意抓着此事不放,朕便下道罪己詔給你個交代。朕不准你對朝中重臣的偶爾過失抨擊過甚。朕體念你的一片忠心,你也要體念朝廷,體念朕。”郭衝沉聲喝道。
林覺躬身行禮,道:“皇上既然這麼說,那微臣還能說什麼?微臣只是盡本分,看出過錯來便提出彈劾,否則便是臣的失職。皇上追不追究,那是皇上的事。臣了不敢讓皇上下罪己詔。但凡不維護皇上的聲譽的臣子都是失職之臣。臣不想失職。微臣只說一句:臣盡了臣子的本分,留着不稱職的官員最終壞的是社稷大事。言盡於此,皇上自行決定吧。”
郭衝點頭道:“你的忠心朕知道了,但這件事楊樞密並無大錯,朕不準辭官。楊愛卿,此事也要有個交代,朕便也罰你半年俸祿,以示警醒。林覺所言的也有道理,爾等身爲重臣,確實當小心謹慎爲之。”
楊俊躬身道:“老臣謝恩,老臣必當反省自己,以後更加的小心謹慎。”
回過頭來,楊俊對林覺投去兇狠的一瞥。雖明知道自己不會被彈劾罷官,但今日之事已經讓自己丟盡了臉面。他和呂中天不同,楊俊的臉是丟不得的,今日不但被林覺當衆彈劾過錯,還被他調侃了滅絕令這傷疤,楊俊豈能容忍。
很多人爲林覺捏了一把汗,他的膽子固然很大,但殊不知卻已經接連得罪了兩位朝中首臣。這不是自己找死麼?今後這位林大人在朝中怕是舉步維艱,稍有不慎便要完蛋了。
郭衝腦瓜子隱隱作痛,他很想宣佈就此退朝,但林覺的彈劾名單裡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甚爲喜愛的兒子。他又擔心林覺真的說出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關於郭旭的重大過錯來,但同時又很想知道林覺到底以何種理由彈劾郭旭。
就在他心情矛盾糾結的時候,林覺已經開口了。
“皇上,臣接下來要彈劾的是淮王郭旭。皇上要不要宣淮王上殿。免得淮王不在場,有些事他無法辯駁,皇上也無法詢問清楚。臣希望臣的能讓人有理有據心服口服。”
郭衝皺眉思索了片刻,決定不宣郭旭上殿。他擔心郭旭上殿之後,倘若林覺彈劾的事情是真的,那自己反而失去了迴旋的餘地,必須要做出處罰。郭旭不來,自己還有迴旋的餘地。
“郭旭近日身子不適,便不宣他上殿了。林覺,你直接說便是。郭旭有何過失之處?”
“皇上,臣要彈劾淮王殿下的是淮王殿下在領軍平叛時犯下的過失。雖則,此事淮王殿下也已經上奏領責,辭去了官職自省,按理說臣不該再提及。但是臣認爲,淮王殿下的請罪摺子避重就輕,有矇混過關之嫌。臣當時就在平叛作戰之中,臣有自己直觀的感受。臣必須指出來。”林覺沉聲道。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林覺,這廝真的是要瘋了。瘋狗般的咬人不算,連淮王殿下的舊賬也要搬出來算清楚,這是已經不顧一切了。不過也有人佩服林覺的勇氣,這種事沒有通天的膽量是絕不敢做的,可他就是做了。當堂讓宰相和樞密使不得不承認過失,無法反駁,現在又要開始扒最有可能成爲太子,將來有可能成爲皇上的淮王的舊賬了。
郭衝無奈說道:“你說吧,朕和衆愛卿聽着呢。不過朕還是要提醒你,你最好有理有據,否則便是誣陷,朕不會姑息誣告之人。”
林覺點點頭,沉聲道:“淮王殿下之過有三。其一,不自量力,紙上談兵。淮王殿下自詡有領軍之才,常以邊鎮領軍之事自誇。誇大自己的才能。此舉誤導了朝廷做出決策,在議論平叛人選上,誤導了皇上和朝廷的決定。”
衆人默然無語,這一條不能稱之爲重大過錯,但林覺說的也不無道理。特別是郭衝,當初他同意郭旭領軍平叛的時候,正是相信郭旭能夠勝任此事。這也基於之前郭旭在邊鎮領軍的經歷,郭旭曾不止一次的在家宴上談及此事,說了些在邊鎮跟遼人遭遇作戰的情形,還展示身上的疤痕。正是這潛移默化的影響,在郭衝的腦海裡,自己這個二兒子是有領軍打仗的本事的。雖然這並非是決定郭旭領軍出戰的主因,但卻是其中的部分原因無疑。倘若郭旭沒有給別人這個印象,那麼郭衝恐怕便另有考慮了。
“淮王殿下的第二個過錯便是輕敵。這一點無需本人多言。率五萬禁軍攻應天府之戰中,淮王殿下便犯下了輕敵之過。明知應天府乃教匪老巢,攻城不用計謀,只知狂攻猛打,葬送數萬禁軍性命。身爲主帥,不能運籌帷幄,此爲首要之責。付出慘重的代價拿下應天府之後,呂相反而攜嘉獎聖旨前往,朝廷並無一絲一毫的指責訓誡之意,這更是讓人不解。臣只能理解爲,那是淮王隱瞞其過,欺瞞了朝廷。否則斷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情。”林覺再道。
郭衝看着呂中天和楊俊兩人,呂中天皺眉不說話,楊俊冷着臉不出聲。林覺所言之事確有其事。郭衝當初下那道聖旨正是呂中天和楊俊遊說的結果。郭衝本來是不想下嘉獎聖旨的,但呂中天和楊俊兩人跑去跟他說什麼,拿下應天府便是重大勝利,便是平叛的轉折,理當嘉獎。楊俊更是從專業的角度分析說,應天府教匪實力超羣,不亞於正規兵馬。就算他自己親自領軍,也未必做的有郭旭好云云。在這種情形下,郭衝才下達了嘉獎聖旨。當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郭衝處於疼愛郭旭之故,不想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也不想讓郭旭難堪。
這內裡的原因是無法公開了,郭衝也不能抓着呂中天和楊俊說話,三人只能默認林覺的話。好在這其實也不能算是郭旭的什麼大過失。
“林覺,這一條朕倒是可以解釋解釋,朕下嘉獎聖旨並非郭旭隱瞞了什麼,而是基於當時的局面做出的決定。拿下應天府終究是轉折,其時正在平叛關鍵之時,朕不想讓大軍士氣低落,故而不宜責罰。那嘉獎聖旨是鼓舞士氣的。”郭衝大包大攬爲此事做出瞭解釋。
林覺點頭,沉聲道:“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關鍵是淮王其後的作爲讓人不解。臣當時雖不在應天府,但事後據臣所知,應天府城破之時,教匪匪首糾集部分教匪從北門而逃。淮王殿下有騎兵數千,完全可以追擊匪首,擊殺匪首。然而淮王殿下卻並沒有這麼做,只象徵性的做了短暫的追擊,坐視匪首逃遁。這件事讓軍中將士甚是疑惑。這之後,淮王殿下按兵不動,在應天府中休整十餘日。此時教匪匪首於單州集結教匪,試圖拼死一搏。這時候的教匪已經是強弩之末。然而淮王殿下並沒有抓住機會進軍。據臣所知,手下將士進言早日進軍單州,卻被殿下呵退不理。殿下下達了先收復周圍城池緩緩推進的命令,花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去收復那些早已是囊中之物的無關緊要的州府。從而讓教匪在單州完成集結。這件事,更是讓人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