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長沙,天氣依舊如火爐般炎熱,完全沒有半點秋高氣爽的跡象,白日空氣中的滾滾熱浪,都要把這一片大地烤得冒出煙來了。
晨風飄渺,清人心肺的空氣伴隨着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涌進了教室,窗外的陽光在晨露的折射下反射着五顏六色的光芒,這一切都預示着,接下來又將是炎熱的一天。
教室裡,一個穿着黑西裝,戴着黑框眼鏡的老頭正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他講課的時候,永遠都帶着滿腔的熱情,他用自己的熱情,去點燃了課堂一貫沉悶的氣氛。
縱使大家早已厭煩了大學裡的教學方式,但諸葛明成的課堂,卻從來沒有人搗亂,用他的話說,“要麼你聽課,要麼你睡覺!”
沒有任何約束,反而收到了更好的效果。
他的話似乎總透露着一股新鮮感,讓人無法猜測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同時,也讓人對他的下一句充滿着期待。
“人,是由猴子進化而來的,因此人類最原始的本性,就是猴子的本性,那猴子的本性是什麼呢?好奇,貪玩,愛湊熱鬧,愛搗蛋等等,這些都是猴子的本性。而我們人類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由於受到法律和文明道德的約束,所以不能像猴子那樣肆無忌憚……”
“不過大家有沒有發現呢?當我們處在一個周圍沒有人的環境的時候,比如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又比如在洗澡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就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比如說我吧,當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很喜歡唱戲劇。”
“由此可以我們不難想象,一旦一個人脫離了社會,比如流落到一個沒有人的荒島上的話,他的本性就會徹底暴露出來,如果時間足夠長的話,這個人的行爲,將會變得跟一個野獸沒有區別。”
不得不承認,諸葛明成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思想老師,他在教學的時候,從不拘泥於傳統的教學方法,而是注重挖掘和引導學生的興趣,尤其是他在課堂上表達出來的那種天馬行空的思想,更是吸引了無數的學生,使學生們對他的課堂總有着濃厚的興趣,這也是這位年過花甲的老教授在中南大學的人氣一直高居不下的原因。
黎少欽也對他佩服不已,不爲別的,就因爲他說到了大夥兒的心坎裡去,就因爲他精彩地演繹出了大夥兒的心聲,一個能從學生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能以學生的興趣作爲出發點的老師,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這些人能遇到這麼一位老師,實在應該慶幸。
“啊……”李子通張開大嘴巴,對着天花板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趴在了桌子上,眯起眼睛開始呼呼大睡了起來。
黎少欽見狀,不由得在心中狠狠地鄙視了他一番,同時也頗感無奈,大學使很多人找到了自我,卻也有不少人在這裡虛度時日,很多人開始興沖沖地跑來上大學,直到最後才發現,自己被大學上了,真是可悲可嘆。
陳小白忽然湊過來,小聲道:“少欽,真不用我借錢給你?”
昨天黎少欽銀行卡里的錢被人盜去,雖然事後他想起了報警,但警察調出附近的監控查看之後,卻沒能確認犯罪嫌疑人,因爲這些人要麼是戴着墨鏡,要麼是背對着攝像頭,顯然是慣犯,所以他對把錢追回來這件事情,已經不再抱有什麼希望了。
聽了陳小白的話,黎少欽對他報以一笑,搖了搖頭,繼續望向講臺方向,卻也有些靜不下心來,畢竟丟了錢是一件大事情,是他必須去面對的一件大事。
本來他可以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但轉眼之間一切都改變了,從現在開始,他不得不爲以後的生活打點起精神,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
想來想去,發現無論如何,首先要解決的問題都是錢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已經迫在眉睫了。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此刻的黎少欽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真切含意,他再不想辦法的話,馬上就要連飯都吃不起了,想想街上那些流浪漢,那些乞丐,還有那些爲生活奔波勞碌的人們,想到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可憐的人們,黎少欽心裡終於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本以爲自己早已麻木,覺得自己對這些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不會再有任何情緒波動,可是此刻,自己跟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想着想着,他悄悄站起身來,走到正在打着呼嚕的徐人坤旁邊坐下,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徐人坤像觸了電一般,嚇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以爲老師來了,待看清楚拍自己的人是黎少欽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連聲抱怨道:“我說少欽啊,你幹嘛吵醒我啊?人家睡得正香呢。”
黎少欽卻不管他,而是問道:“小炮,你知道學校裡做什麼可以掙錢嗎?”
徐人坤一聽是來向自己求教的,頓時不再計較他吵醒自己的事情,而是打起了精神,開始發揮自己吹天侃地的本事說道:“哈,這你算問對人了,其實呢,掙錢對於很多在校的大學生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在大學裡,很多學生都會在課餘時間找些兼職來做,以便多積累些經驗,爲將來的就業打下基礎。”
黎少欽連忙打斷道:“你直接告訴我做什麼可以掙錢就可以啦。”
他可不想浪費時間去聽這些,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退路可走,就算接受了陳小白這些兄弟的幫助,緩解了燃眉之急,可最終他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的。
就像一個人每天早上起牀一樣,早起晚起遲早都是要起來的,但一個早起去鍛鍊身體的人和一個賴牀到中午纔起來的人對比,時間長了之後,就可能會有着天壤之別。
徐人坤聽出他話裡的焦急,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也沒有再拖延,點頭繼續說道:“做家教和發傳單是比較常見的兩種掙錢方式,還有做推銷員,舉辦活動拉贊助等,這些工作都是能帶來一定收入的,雖然收入微不足道,但是實踐經驗的收穫卻是實實在在的,單單是這個原因,就值得很多大學生這麼做了。”
“叮鈴鈴……”這時下課的鈴聲卻響了起來,徐人坤一聽到鈴聲,便說道:“下次再聊”,拿起書包準備走人了。
黎少欽連忙拉着他,問道:“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怎麼可以找到這些事情來做呢?”
徐人坤匆匆回答了他一句:“學校的招聘牆和論壇這些地方可以找到。”說完便飛快地跑出了教室,下課時候的食堂都是比較擁擠的,他這麼急着離開,其實是爲了趕在人們用餐高峰期之前,把飯菜打好。
“噢!吃飯去嘍!”李子通也醒了過來,他大叫一聲,隨着其他同學一鬨而散,陳小白看了黎少欽一眼,也拿起書包走了。
黎少欽在教室停留了一會,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才慢慢收拾東西。
離開教室之後,他心不在焉地在校園的小路上走着,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叮叮咚咚……”路邊草地裡忽然傳出了一陣清揚的音樂,那是埋在地下的擴音器裡發出的,這些擴音器佈滿了整個校園,平時主要是用來播放校園廣播的。
廣播裡,十二點整點報時過後,一個清甜的聲音響了起來:“熱愛青春,熱愛文學,大家好,我是白靜!”
聽到這個聲音,黎少欽忽然停住了腳步,他呆呆望向足球場邊的一座燈杆,燈杆下面有一隻做成石頭形狀的擴音器,白靜的聲音正從裡面傳出來,忽然,他情不自禁地擡腿走了過去。
“新一期的‘文學大講堂’又跟大家見面嘍!這一期呢,我們來聊一聊張愛玲的散文,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四大才女之一,也是現代文學史裡頭最另類的一位女作家,在她的筆下,文字就好像一縷涼風,穿透你的心靈。”
聽着白靜熟悉的聲音,黎少欽忽然陷入了回憶之中,博物館初遇,操場邊星空夜話,南郊公園攜手共遊……種種情景歷歷在目,此刻他忽然發覺,白靜這個女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早已偷偷走進了自己的心靈。
曾經受到過的傷害,使他變得像一隻蝸牛,根本容不得別人的觸碰,他早已把自己的心牢牢鎖死。
直到白靜的出現,她就像童話裡的美人魚,悄無聲息地遊進了自己的心泉,帶給了他一個美好的開始。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口泉乾涸了,他們註定不會再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他必須在現在疏遠她。
此刻,他也終於明白了,童話都是現實裡的人寫出來的。
他在擴音器旁坐了下來,背靠着燈柱,靜靜地聽着白靜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出來。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好聽,她慢慢地講着張愛玲的故事:“但這樣一位驚才豔豔的女作家,她的後半生卻是苦難重重,直到有一天,她的心終於變得猶如一個破敗的村落……”
“再見啦。”黎少欽輕輕撫摸着這個擴音器,猶如撫摸着白靜的臉一般,很認真,很專心。
忽然,他站起了身來,留下一聲嘆息,最終默默地離開了。
擴音器裡那個動聽的聲音,卻依然清婉漂漾地迴盪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過往的人們,依舊重複着每天的學習生活,誰也沒有注意到,剛剛這裡有一顆種子衝破了泥土,吐出了它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