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四下沒了吶喊聲,那高分貝的叫聲聽的清清楚楚,慶忌覺得那呼聲有些耳熟,連忙推開遮得不見天日的盾牌,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四顧張望道:“方纔是誰喚寡人?”
“是她,那個小乞丐,小小乞兒,竟敢直呼大王名諱!”右兵衛楚傑向那小乞丐怒聲大喝。
慶忌順着他的手指望去,一眼瞧見那小乞兒,不由得便是一怔,那小乞丐見他向自己望來,也顧不得身周都是矛戟的鋒刃,連忙向他招手道:“大叔,是我,我是施夷光啊。”
“夷光?”慶忌大吃一驚,連忙分開護衛走過去,同時吩咐道:“楚傑,收攏你的人馬,莫要驚嚇了百姓,他們不是刺客。”
慶忌一聲令下,乞兒四周攢刺的矛刃刷地一聲便收了回去,慶忌走到施夷光身邊,施夷光縱身撲入他的懷中,一把抱住他的腰,埋頭大哭起來。
慶忌連忙安慰道:“不要害怕,大叔在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的,你跟誰來的,你爹呢?”
慶忌一邊問,一邊在人羣中尋找,目光逡巡了兩圈,沒有找到施老大的身影,卻被那兩個衣衫襤褸的男子給吸引住了。
施夷光聽他提起父親,哭得更加悲痛,那兩人遲疑了一下,雙雙走到慶忌身前,長揖施禮道:“楚國逃臣范蠡、文種,見過大王。”
慶忌吃驚道:“果然是你們,你們怎麼這般模樣,夷光怎麼會和你們走在一起?”
范蠡搖頭一嘆道:“此事說來真是一言難盡,咦……大王認的夷光?”
慶忌更是驚訝,他四下看看,說道:“這事……寡人也是說來話長。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來,你們且隨寡人登車,咱們回城再說。”
二人吃驚道:“不敢,大王請登車,范蠡、文種隨行於車後便是。”
慶忌不以爲然地道:“你們與寡人乃是故交好友,遠來是客,勿須執臣之禮,快與寡人一同登車。”他說完蹲下身,替施夷光擦去淚水,柔聲說道:“夷光,跟叔叔回家,有什麼事叔叔給你作主,好不好?”
“嗯!”施夷光滿臉淚痕,她抽抽噎噎地點頭,一雙小手仍緊緊抓住慶忌衣衫,轉目看向范蠡,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義父……”
范蠡點頭應道:“嗯,既如此,女兒隨大王登車同行便是。”
“什麼?什麼什麼?”慶忌奇道:“少伯,你喚夷光什麼?”
范蠡訥訥地道:“范蠡來吳國途中,自一人販手中救下夷光,夷光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拜了范蠡做義父,是以父女相稱,怎……怎麼了?”
“父女?”
慶忌看看懷裡淚痕未乾的小西施,再看看蓬頭垢面形容落魄的范蠡,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
這時楚傑撿了施夷光擲出的東西,走到他們面前奉上道:“大王,這是……這位姑娘擲出的東西。”楚傑手上捧着的正是慶忌送給施夷光的那柄魯削小刀,他見大王對這小乞兒如此看重,便也不敢再口口聲聲喚她乞兒了。施夷光將那魯削一把攥進手裡,倒似孩童得回了自己的心愛之物。
慶忌一頭霧水,急於弄清他們的經歷,便道:“來,咱們上車再談。”
那王駕車輪足有一人高,車轅高度施夷光根本上不去,慶忌便輕舒猿臂,托住施夷光的腿彎,將她單臂抱起,返身走向王車,王車比普通的馬車至少要寬闊三四倍,在裡邊躺着休息都絲毫不成問題,要並排坐上三人自然不嫌擁擠。至於施夷光小姑娘,這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驚嚇苦難,自見了慶忌便緊緊抓着他的衣衫不肯鬆開,慶忌便讓她坐到了自己腿上,好在小姑娘身子輕盈的很,比一隻貓兒也重不了幾分,倒不覺得沉重。
儀仗回城,范蠡、文種便說起自己經歷,原來不出范蠡所料,費無忌果然在路上安排了刺客刺殺他們。范蠡事先也安排了自己的親信武士接應,只是他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費無忌派遣刺客居然搞出了近百人的豪華陣容。
其實全因李寒是頭一次爲費無忌經辦大事,他吸取了在魯國輕敵落敗的教訓,此次暗殺不想失手,這纔派出了許多人手。人數的巨大差異,使得甫一交手,范蠡一方便落了下風,虧得他們那些心腹武士都是視死如歸的好漢子,雖敗不退,他們拼死苦戰,竭力掩護兩位大夫逃走。
范蠡、文種劍藝不及手下武士,留下也是拖累,只得亡命般逃走。那裡山高林密,久無人煙,兩人沒了嚮導,這一逃走便迷了路,和部下完全失去了聯繫。他們生怕費無忌派出更多人手尋找他們下落,只得當機立斷,獨自向東行去。由於盤纏行李都在親信部下身上,兩人身無長物,只靠兩柄劍防身,一路獵些野兔摘些野果裹腹充飢。
二人這一路風餐露宿,最後竟也被他們逃出深山,進入了吳國境內。待出山時,原本風度翩翩錦衣玉帶的兩位大夫已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比兩個乞丐還要不如,那模樣怎麼看都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逃奴。幸好此時慶忌的王命已經頒佈,吳國上下皆知大王正在招納諸國流民,因此吳國守關的將士、沿路牧守官員手下的士師緝捕,對他們並不刁難。
吳國爲了迅速壯大人口,規定但凡投奔吳國的百姓,無論耕種、植桑、捕漁、從商、爲役,皆寬囿以待。耕種植桑捕漁者,朝廷借貸工具和一年的食糧,一年後歸還,並劃撥荒地、荒山給他,所開墾的荒地、種植的桑林皆爲個人所有。
從商者在當時諸侯林立,各國資源流通不便的情況下對促進經濟發展也有巨大作用,吳國便規定赴吳經商者三年之內關稅減半,商人開拓商路、發展商源也要下極大功夫,一旦把他們吸引了來,並且站穩了腳跟,那麼三年期限一過,只要吳國賦稅不高於其他國家,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棄這條商路。至於到吳國出賣勞力爲生的役民,更規定了三年之內不納賦稅。
因此范蠡與文種行來的這一路上,有不少從楚、越兩國遷來的普通百姓,范蠡與文種便混跡其中,向這家討一口,那家要一口,飢一頓飽一頓的,總算是捱了下來。
他們在路上看到一個男人打罵女童,聽他們對話知道那是一個人販,便仗義出手救下了這個女孩,那便是施夷光了。施夷光機警聰明,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即便逃出那人販毒手,也難免再落入他人之手,便拜了范蠡做義父,隨他們一路過來,范蠡倒不知自己這個螟蛉義女和慶忌竟有一份淵源。
慶忌聽說他們特來吳國投奔自己,不禁大喜過望。他挖空心思要把范蠡、文種這兩個當世賢才弄到吳國來,卻苦於他們是楚臣而無從下手,不想費無忌那個大奸臣居然幫了他一個大忙。
慶忌也對他們簡略講了講自己與施家相識的經過,然後對施夷光道:“小光,我一回國,便派了人去越國尋找你們,卻一直沒有你們的下落,你爹你娘怎麼樣了?你怎麼會落進了人販子的手中?”
方纔聽范蠡說施夷光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此時問起,施夷光眼睛一紅,淚水重又浮現在眸中,她泣聲說道:“我娘……已經病死了,爹爲了救我脫身,也被越兵殺死,爹對我說,除非見了吳國的大官,否則萬萬不可對人說起我家與大王的關係。我一個人逃出來,又累又餓,那人販見我孤身一人,便把我抓住,說要帶去閶閭賣掉,我路上想要逃走,卻被他毆打,幸好……幸好被義父和文伯伯救下。”
施夷光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原來慶忌逃走後,施老大和施夷光也分別脫身,回到了他們在城裡的親戚家。越軍繪製了施老大的畫影圖形張貼出去緝拿他,因爲當時他在筏上,又戴了斗笠,所繪的圖形有些含糊,若非熟識之人極難認出,而那些熟識施老大的人自然也不會向官府告發,因此這事也就成了一樁懸案。
後來,施老大的妻子病情加重,施老大隻得拿了慶忌所贈的玉飾去典當了一筆銀錢,請醫士上門診治,但他的妻子沉痾已久,藥石難醫,終於撒手塵寰。
一難方生,一難又來,施老大正含淚爲妻子操辦喪事,不想越兵又找上門來。原來施老大拿去典當的玉飾成色極好,乃是最上等的美玉,那典當行掌櫃的拿去賣給當地牧守官員,隨口說起了它的來歷。那官員聽說一個普通漁民家中竟有成色如此上等的美玉,頓時起了疑心,便使人上門盤查。不想卻發現施老大身形相貌酷肖張貼的畫像上那個正在緝拿的逃犯,施老大哪敢隨他們回去接受盤問,只得反抗逃走。結果施老大中了越兵的利箭,施夷光則跳水逃走,直至被人販子抓住,再遇到范蠡與文種……
聽了夷光自述的經歷,慶忌抱着夷光稚弱的身子,久久不發一語,車輪聲轆轆,幾人各自想着心事,范蠡和文種看看身旁的慶忌,這位吳國大王竟與他們同車而行,此時想來還如在夢中,相較於慶忌的器重,再想起在楚國的遭遇,兩人心潮起伏,感慨萬千。慶忌默然良久,對夷光輕聲道:“夷光,你知不知道大叔剛剛送走的是誰?”
“知道。”施夷光怯生生地點點頭:“方纔曾聽城頭百姓說過呢,那是越太子勾踐。”
“那你恨不恨大叔?”
“嗯?”施夷光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夷光爲什麼要恨大叔?”
“你爹是因爲救我,最終才被越國士卒殺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卻放走了越太子,你不恨我嗎?”
施夷光困惑地道:“可是殺我爹的不是越太子啊,我心裡一直記着那個兇手的模樣,大叔是吳國第一勇士,夷光以後要跟着你,學習你的武藝,長大後回去殺掉那個人替爹報仇。”
慶忌搖搖頭,輕輕說道:“傻孩子,那個人只是一個供人驅役的小卒,就象你手中的這柄魯削,殺不殺人,殺什麼人,不是他自己能夠作主的,真正的兇手不是他,而是指使他的人。你現在還不明白,但是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施夷光目光一閃,一雙小拳頭漸漸攥緊,她雖然還不是很明白這其中的因果,卻已經有些明白慶忌所指了:“大叔是說,越太子勾踐纔是我的仇人?”
“嗯!”慶忌握了握她的小手:“但是你不需要學些打打殺殺的功夫,你只要記着,今天他雖然逃回了越國,但是總有一天,大叔會再抓住他,用他的項上人頭,祭奠你爹的亡靈!”
范蠡和文種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凜凜之意。慶忌這一句暗含殺機的話,已經足夠讓這兩個智者揣測出其中蘊含的太多含意。就這一句話,今後吳國對越國的政治、軍事、外交等諸方面的動向,他們心中已經明確了一個大致的框架。
這樣的國策,必然是吳國的最高機密,慶忌對他們兩個剛剛逃到吳國來的楚人完全沒有避諱,很坦率地讓他們洞悉了自己的野心,這是一種推心置腹的信任,但是這是否也意味着,如果他們不能爲慶忌所用,那麼便連生離吳國都已變成不可能?
“相國,司徒,寡人今日留下兩位,是爲了一樁大事。”
回到宮中,慶忌安排了范蠡、文種和夷光去洗漱進食,然後立即召見了早已受命留下的相國孫武和大司徒掩餘,興奮地道:“范蠡與文種自楚國來投靠寡人了,寡人慾予二人以重任,因此要和你們先商議一下。”
掩餘擔心地道:“大王,這兩個人乃是楚國逃臣,如今楚國當權的乃是令尹費無忌,我們前不久剛剛與楚國因爲擄寶被焚之事而交惡,如果再容留楚國逃臣,豈不更讓尹費無忌心生怨憤?”
慶忌笑道:“別的事麼,寡人還可以給那費無忌幾分面子。只是范蠡、文種可不同尋常,寡人能得這兩位高賢大才爲我所用,便是得罪了十個費無忌,那也是值得的。”
孫武略一猶豫,拱手問道:“大王如此推崇,卻不知這兩人才學到底如何?”
慶忌雙眉一展,朗聲說道:“這兩個人麼,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國!”
孫武聽了這樣的評價,不由怵然一驚。說起來,孫武做爲後世推崇的兵聖,其能力主要體現在軍事戰略戰術的運用上,而范蠡、文種在調兵遣將、具體的戰術運用上可能遠遜於孫武,但是他們在宏觀的戰略部署上,能把政治、經濟、外交等諸方面完美地與軍事意圖配合起來,他們制定一項跨度達數十年的政治戰略、軍事戰略時也能放眼全局,舉重若輕,這份能力就非孫武所能及了。
可是兩人現在仍藉藉無名,從未聞達於外,也沒見他們有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功業,慶忌貿然說出這句話,便連孫武這樣心胸豁達,絕非沒有容人之量的君子心裡都感覺有些不舒服起來。
掩餘更是不服,立即說道:“大王是不是過於讚譽了?他們兩人來此之前不過是楚國一中大夫,所治之地最大沒有超過一縣之地,且未聞其政績如何卓著,大王何以篤定他們便有安邦之才?說到武能定國,更是從不曾聽過這兩人的勇武,公子光伐楚,楚師勤王,前前後後戰陣無數,更不見他二人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
慶忌道:“能治一縣者,未必能治一國;善治一國者,也未必善治一縣。何況楚國朝廷奸佞當道,哪有他們施展的機會?說到武勇,這兩人的確是不擅武力,在寡人手下他們兩人聯手恐怕也不是三合之敵,不過……上兵伐謀,卻非逞匹夫之勇。”
孫武聽了這句“上兵伐謀”,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笑意,他此時已經開始着手寫作兵書,草擬的稿子曾給慶忌看過,慶忌這句“上兵伐謀”正是引用了他正處於草創階段的兵書“謀攻篇”中開頭的第一句話。
孫武暗暗自忖:“依大王所言,這兩人該是謀略型的統帥人才了?他們若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於大王霸業自然大有助益,便是得罪了一個費無忌也是值得的。可是……這兩人胸中真有如此丘壑嗎?從不曾見過他們有何驚人才幹,又不曾立過什麼大功,若是貿然授予要職,朝中百官必難以心服,就算這二人確有一身才學,若是各部官員不予配合,多方滋擾,他們也難建政績,那時各部官員再參劾攻擊,恐怕他們便要職位不保。大王求賢若渴固然是好事,不過如此關愛,對他們恐怕是禍非福呢。”
想到這裡,孫武進言道:“大王的話臣不敢置疑。但臣仍不贊成他們甫到吳國便委以重任。”
“喔?”慶忌瞟了他一眼:“說說你的理由。”
“是!”孫武鼓起勇氣道:“爲官者,自然要看他的品行、能力。然而,統帥一部,上承下達,主官的威望、資歷也是他駕馭屬下,達成王命的重要保障。這兩個人本是楚人,剛剛投奔大王便委以要職,他們既無根基亦無威望,不能駕馭部屬,且易招來同僚之妒,大王既如此器重他們,過份的關愛便反而是害了他們了。”
慶忌哈哈大笑起來:“很好,長卿終於不再拐彎抹腳的和寡人說話了。嗯,寡人要的就是你這個勁兒,咱們君臣情同兄弟,如果說話還要藏頭露尾的,實在無趣的很。”
他笑容一收,正色道:“當日寡人一見長卿,便知長卿之纔可力挽狂瀾,砥柱中流,便立即拜爲大將,那時長卿亦是剛剛投奔寡人的齊人,且不曾帶過兵,不曾名顯於天下,寡人何曾有過猶豫?
飛狐穀人馬,是寡人收復吳國一支至關重要的力量,但是長卿投奔寡人不過兩月,寡人便趕赴衛國,將這支人馬全部交給了你,甚至伐吳之時,寡人遠在楚國,這支軍隊大事仍然全部由你作主,長卿可曾讓寡人失望?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寡人對范蠡、文種的才幹和投效之後的忠誠,便如當初對長卿一般絕對信任。”
孫武心中一絲感動,眼睛溼潤了起來。慶忌在衛國那些日子,他獨自一人領兵于飛狐谷,未嘗沒有想過這些事。他想不明白,爲什麼慶忌只與他談過一席話,便肯把對他自己來說至關重要的一支武裝如此信賴地交給自己一個從來沒有帶過兵的人來訓練,爲什麼自己一個投到他門下不過一兩個月的齊人,慶忌遠赴衛國時就能放心地把調度指揮的一切大權全部交給自己。
當他帶領這支軍隊義無反顧地殺奔吳國時,他的心中始終只縈繞着一句話:“士爲知己者死!”
即便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已成爲過去,他每每想起仍是激動萬分。此時聽慶忌親口說起,一股暖流充溢着他的肺腑,他忽然有些理解慶忌的作法了。
慶忌對掩餘和孫武正容道:“這兩個人的才識勿庸質疑,這份識人之明寡人還是有的。長卿的擔心雖不無道理,但是寡人執意馬上對他們委以重任,亦有寡人的考慮。其一,是對范蠡、文種而言,他們在楚國鬱郁不得志,又遭費無忌陷害,險些葬送了性命,如果到了吳國,寡人能厚待他們,委以重任,必能使他們對寡人竭盡忠誠,爲吳國效力。況且,他們在楚國時已位居中大夫,雖是散秩閒職,畢竟級別不低,寡人既不能貿然提拔他們爲上卿,若再不委以重任,何以彰顯寡人的信任?
其二,我吳國宣佈墾荒田制以來,到昨天爲止,自各國投奔我國的百姓已計一千八百餘戶,男女老幼共計六千五百多人,但是他們都是農夫匠人,並無一個士子。吳國同時頒佈了廣開言路,由士族之中量才取用聘任爲官的國策,迄今爲止,國內士族自薦者踊躍,諸侯之地的士族卻仍在觀望,尚無一人投奔我吳國。試想,若是這兩位在楚國只官居縣尹、縣司馬的大夫在我吳國能得重任,那麼將吸引來多少天下英才?”
掩餘和孫武聽到這裡,目光已經亮了起來。這個時候還沒有燕昭王築黃金臺吸納天下英才的事情,但慶忌這個作法能起多大作用,即便沒有燕照王的例子,掩餘和孫武也能想象的出來。
慶忌又道:“因此,寡人才決定,要麼不用,用便一定要委其重任。長卿所慮的問題,寡人也有應對之法。”
他笑了笑,說道:“掩餘王叔、長卿,你二人是寡人最信任的朝中重臣,且爲人寬厚,有君子之風,避免他們得授要職後,卻爲人所妒,部屬陽奉陰違、同僚拆橋下絆。我想把這兩個人分別安排到你們身邊,做你們的副手,有你們扶持照顧,相信沒有人敢故意刁難他們。”
掩餘與孫武對視一眼,齊齊起身,叉手施禮道:“臣遵大王旨意,必不負大王所託。”
“甚好!”慶忌欣然道:“既如此,明日寡人臨朝時便下諭,范蠡官封少宰,輔助相國;文種封少司徒,輔助大司徒;二人皆爲介卿,與三公六卿有共議朝政之權!”
“夷光,喜不喜歡這裡?”
慶忌牽着施夷光的手,漫步在吳王宮中。沐浴之後的施夷光,一襲柔軟光滑的絲質小衣,秀髮披散在肩後,脣白齒紅,目朗神清,宛若粉妝玉琢,極是可愛。
“嗯,好漂亮,這就是大叔……大王的家?”
進宮時被范蠡再三叮囑,她已曉得在這兒不能叫慶忌大叔了。她在鄉下穿慣了草鞋,此時白白嫩嫩的腳丫趿了一雙高齒木屐,走得踢踢踏踏的十分小心,生怕會跌倒在地,於是一隻小手便緊緊攥住了慶忌的大手。
“哈哈哈哈……”,慶忌開懷大笑:“是啊,這就是我的家,你看漂亮麼?”
相較於夷光的蝸居,她可從未見過這麼多高大的建築,一時滿眼新奇:“嗯嗯,好漂亮,大叔的家……真大,房子這麼大,柱子這麼大,門也這麼大,真不愧是大王。”
慶忌失笑道:“原來大王的意思,就是家裡什麼東西都夠大麼?哈哈,你這丫頭,真是有趣。”
他忽然頓住腳步,按住施夷光稚嫩的肩頭,彎腰審視地看着她。
“嗯?”施夷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撲閃着:“大王看什麼,人家怎麼啦?”
“沒怎麼……”,慶忌忽然笑了笑:“小丫頭,你知不知道,從你認識我的那一天起,你便少了一個名揚千古的好機會?”
“名揚千古?大王的話,夷光聽不懂啊,很有名氣嗎?”
“嗯,如果沒有我,你會很有名氣,非常非常有名氣。”
施夷光歪着頭仔細想了想,忽然使勁地搖了搖頭:“夷光纔不要有名氣,有名氣的女人都是壞女人。”
“喔?”慶忌把眉尖挑了挑:“哪個有名氣的女人是壞女人了,說來聽聽。”
施夷光認真地道:“夷光聽爹爹講過她們的故事啊,妹喜、妲己、褒姒……,她們都很有名氣,可是名聲都不好,下場都很悽慘。”
慶忌凝視她半晌,輕輕摸了摸她幼嫩光滑的臉蛋,輕輕笑了:“嗯!夷光很聰明,有名氣不代表很幸福,你一定會很幸福的。走吧,你義父已經等了很久了,我送你出去。”
“啊!大王不讓夷光住在你家嗎?你家這麼多房子,都不捨得給人家住一間。”夷光拉住他的手不依地道。
“你不喜歡義父?”
“嗯……,義父是個好人,可他好悶,每天一閒下來就坐在那兒發呆,也不知想些什麼,再不然就是和文伯伯講許多夷光聽不懂的話,夷光喜歡和大王在一起。”
“你義父有個女兒,和你年紀差不多,我已經派人去迎接了,等他的家人到了姑蘇,你就不會這麼悶了。小孩子,不合適住在宮裡的,這裡雖然漂亮,但是太大了,也太深了,住久了,小孩子就會多了幾分心機,少了幾分純真,多了一些沉穩,少了一些靈氣。”
施夷光歪着頭想了想,問道:“就像……關在籠中的小鳥兒?”
“聰明!”
“嗯……”,施夷光依依不捨地拉住他,眼中瑩瑩地問:“那麼……夷光住在義父家,你會不會常去看望夷光?”
“當然!”
“那麼……如果夷光想你了,可不可以到你家裡來看你?”
“當然!”
夷光破啼爲笑:“好,那我們走吧。”
她返身走了兩步,忽又站住,仔細想了想,又道:“你說你家裡不適合小孩子來住,那麼等我長大了,你可不可以接我來你家住?”
慶忌放開手,摸着下巴,看着她半天不語。
夷光嬌軀一扭,翹起了小嘴:“我就知道,你騙人家。”
慶忌目中露出有趣的神色,他忽然笑了笑,彎下腰,扳過夷光的肩頭,用一副金魚佬的標準笑容對她說:“嗯,等你長大了,如果願意搬進大叔家裡來住,大叔就接你過來,好不好?”
“嘻嘻,好!”施夷光對父親就常用這一招,此時對他撒嬌果然奏效,不禁眉開眼笑,雀躍道:“大人不許騙小孩,我們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慶忌伸出大手,開心地看着夷光,就像看着一條自己跳上魚鉤的魚兒,夷光也很開心地伸出手,在他的大手上擊了三掌,笑逐顏開,如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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