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從嚴平之死到郭開遇刺,事故頻發,噩夢般的八天。似乎找不到一條脈絡能將幾件事完整地串起,正因爲如此,各顯貴豪門騷動不已,人人自危,守衛明顯大大加強。沒人知道這接連的大風暴是否已經結束,各種各樣的流言隨即紛紛揚揚,惶亂不安充斥了整個邯鄲城。城衛巡防異常森嚴,到處是執戈荷槍的兵丁,而以往隨處可見的帶劍遊俠,無賴奸宄,都小心翼翼地隱匿了蹤跡,唯恐遭了池魚之殃。
暗流洶涌,各方勢力的目光都投注在城守府,密切關注着形勢的發展,也在暗暗估量着一連串的變故對趙國、對自身的影響。
在壓得人心沉甸甸的表面平靜中,楊楓和元宗一行離開了密雲不雨的邯鄲。
他們的行程是先向西行,經黃城取道齊境入楚。
除了展浪率衆易服遠遠墮在後面,楊楓早把斥侯們盡數散了出去,遠遠近近地偵伺着,監視沿途左近是否有異樣的情況。鋒鏑騎衛士一色的塞外駿馬,弩箭上匣,長刀出鞘,護在楊楓所乘的馬車周邊,時刻保持着警戒,提防着意外的發生。馬車行進得極其緩慢,一天也走不到五十里。趙穆不會在半途下手說到底只是猜測,未算勝,先算敗,不要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元宗領着兩名趙墨行者赤足徒步而行,楊楓兩次勸說他騎馬,元宗總是笑着搖搖頭。想到當年楚國欲伐宋,墨子竟然從魯國徒步疾趕十日十夜至郢都阻止楚王,楊楓暗罵了一句“死心眼”,不再勸了。
行了幾日,元宗走到馬車邊,皺眉道:“小楓,我們的行程是否太慢了些?”
楊楓撩起車窗的幔布,笑道:“我可是身負重傷,哪能每日快馬兼程跑二三百里。”
元宗嘆道:“小楓,君子坦蕩蕩,你若非太多心機算計於人,又何需如此小心謹慎。”
楊楓聞言氣結,壓住火道:“元兄此行準備走哪條路線入楚?”
元宗思忖着道:“西行至黃城後,我們就可分手。我擬南下過定陶,經故宋地,走睢陽、焦、城父、下蔡而至壽春。這是最短的一條路。”擡起頭疑慮地道:“你帶了這許多人手,如何能潛行經齊入楚?”
自決定入楚後,楊楓已着人探清了邯鄲至壽春的水陸各條行程。想了想,決心再作最後一次努力,誠懇地道:“元兄,你欲入楚統一墨門,邯鄲城中所知者衆多,符毒恐怕早收到了信息。聽說其人乃利慾薰心,陰狠毒辣之輩,更何況元兄此時身爲趙國客卿,而楚墨死士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楚人從自身利益考慮,也不會任由元兄接收楚墨。壽春城廣池深,元兄寥寥三人,何異於身入虎穴。事有不測,連個退步都沒有。”不等元兄說話,楊楓又道:“元兄,你不如放棄既定行程,與我同行。”
“隨你而行?”
“不錯。我們按現在這種速度緩緩行至黃城。我會讓人在黃河邊備好船隻,我們在黃城略作停留,作出欲前去求醫之勢,乘夜疾馳折回黃河岸邊,易服棄馬乘舟,逆流而行。至濮陽一帶登岸,陸行至濮水,轉入大野澤,入濟水,在菏澤經菏水、泗水,入淮水,逆流直至下蔡。這一程基本都是水路,不虞行蹤會被發現。元兄亦不必立即進入壽春,不妨與我先行往壽春之南的居鄛見一個朋友。我們由慢轉快,由陸而水,監視者當在黃城突然失去我們的蹤影,他們還在黃城左近搜索時,我們已由水道入楚。如此動作,或可稍稍打亂對方佈置,贏回一着先手。”
元宗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半幅帛圖,遞入車中,輕聲道:“小楓,這是‘墨氏劍法補遺三大殺招’,今日交託與你。我們還是在黃城分手,我按既定路線入楚。此行我是堂堂正正地以墨門鉅子身份前去壽春,與符毒進行正式交涉。即便與你同行,到了壽春,我依然得以本來面目入城,非但於事無補,反而可能連累你。壽春之事你切記不要插手,如我有不測,你替我傳訊,由齊墨田捷繼任鉅子之位。”
“我不會替你傳訊的,要傳位田捷,你留着命自己去跟他說。”楊楓大聲道,“明知是陷阱,還要睜着眼往下跳,豈是智者所爲。縱然我替你傳訊,鉅子令已落於符毒之手,名不正言不順,田捷如何號令?元兄,你好好想想吧。”失望地放下了窗幔。
近黃昏時,一行人住進了一座小城。先行進城打前站的衛士包下了城中最大的一個客棧,一百多人馬,可也夠擁擠的。
安頓妥當後,一名趙墨行者踱出了客棧,頗有興味地在街上閒逛。轉過兩條街,一個小商賈打扮的人劈面攔住了他,可能是問路或打聽什麼,指手劃腳說了幾句,就笑嘻嘻地拱手作別。然而,就在錯身而過的一霎,趙墨行者手裡的一小團布帛已轉入小商人手中,只是,他們兩人都沒有發覺,這一幕盡入一個抖抖索索跟在趙墨行者後面的乞丐眼中。
小商人拐進一條岔道,揚長而去,趙墨行者若不在意地四面掃了一眼,轉身回了客棧。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扶着牆根摳摳摸摸向前蹭的乞丐瞬間蛇一樣地溜走了。
小商人大步向城外走去。突然,兩個乞丐追打着從一條小巷裡衝出,當前一個一頭撞上了小商人,左手破碗裡又餿又臭的羹湯倒了他一身,右手抓着的棍子狠狠杵在他的左肋上。小商人大叫一聲,踉蹌跌退幾步,痛徹心肺,幾乎直不起腰來。後面的乞丐叫一聲“快跑”,撞人的乞丐“呸”地啐了小商人一口,扭頭撒腿跑進小巷。
小商人火往上撞,忘記了利害,怒不可遏地喝罵着,揉着左肋,不加思索地追了進去。追出十數步,前方迎面走來一人,見兩乞丐來勢兇猛,趕緊避過一邊。乞丐拖着破鞋踢踢踏踏地快步衝了過去,小商人咒罵着,毫無戒備地從背脊緊貼牆站定的路人身邊超越,“砰”,後腦遭了一記重擊,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小商人被重重的幾個大耳光打醒,迷迷糊糊地剛一恢復知覺,右手下意識地便往懷裡摸,立刻右腰又捱了一下重的,這一腳讓他徹底清醒了。他晃了晃疼痛欲裂的頭,痛苦地睜開眼睛,眼睛甫一睜開,只驚得渾身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戰。昏暗的光線下,幾對眼睛正冷森森地盯着他,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咽喉,持刀的人面無表情地盤膝坐在他的邊上,陰冷的目光象在看一個死人。
“你······你們······是什麼人?”他駭得幾乎語不成聲,死死控制着身子不敢再動,適才的顫抖,喉頭好幾次碰觸到尖刀,讓他心膽俱裂,“大爺們······我只是個,小行商,囊中沒幾個錢······饒命!”
沒有任何迴應,那幾對眼睛銳利得似乎要刺進他的五臟六腑。小商人的呼吸愈來愈重,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大爺要錢,我······身上的你們全,全拿走······”
沒人理他,象幾頭殘忍的貓盯死爪下瑟瑟發抖的耗子,一點一點地掏空他的靈魂,空氣彷彿凝滯了。在這種陰森詭譎的氣氛下,小商人臉色死灰,開始崩潰,“幾位大爺,我······沒得罪你們,你們,到,到底要,什麼?”
“口供!”持刀人冷冷吐出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