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盤算思忖了半夜,沒有睡好,一早醒來頭腦微有些兒發沉,楊楓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呼吸着清晨新鮮的空氣,竭力平復下煩亂的心境。
草草吃完早飯,兩名衛士從櫥櫃裡取出繃帶,開始在他周身上下進行包紮,並生起火爐,放上藥罐,往被裡塞進盛滿熱水的皮囊,作好各種準備工作,以便應付即將到來的探視者。
楊楓兩眼半開半闔,無奈地苦笑着任衛士擺佈。無意間一扭頭,一眼看見櫥櫃的上層正放着郭秀兒昨日送來的傷藥補品,不覺涌起一陣溫暖的感覺,眼前又浮現出一對清亮美麗的眼睛,那盈盈溢出的淚水彷彿一滴一滴滴落到他的心裡,輕柔地觸動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部分。在郭家漫步交談的融洽默契;在瀰漫着溫馨靜謐氣息的郭家小山上傾談時她的歡悅;惶急趕來探傷時她的哀傷,一幕幕的出現了。在一起的時候,她的雙眸總是默默凝視着他,其實用不着說什麼,那種朦朧而純真的感覺,那種難以抑制的情感萌動,她的心裡有,他也有。
楊楓的兩頰有些潮紅,深深地又看了眼櫥櫃上層,壓下玫瑰色的夢幻,躺到榻上。現在已沒什麼需要做的,所要只是等待,等待陶方通報武黑、連晉的行程,等待凌真查出毛遂的下落,等待鴻飛渺渺的馬騁歸來。
一天過去了,沒有消息。
又一天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
第三天,臉色和內心一樣的陰沉的楊楓正焦躁的躺在榻上,“砰!”門被大力推開,一條人影捲了進來。侍立在榻邊的衛士下意識地搶前一步,便欲拔刀。
楊楓眼尖,已看出衝入房裡的正是自己苦苦等候的馬騁,幾天來的焦急立時一掃而光,大笑着掀被站起。
馬騁滿頭汗淋淋,喘吁吁地站在楊楓面前,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地道:“師帥,今天我回來向師帥稟報此行結果,沒料到一進城便聽到沸沸揚揚傳說師帥遇伏受傷······我急着趕來,門外的兄弟又悄悄告訴我師帥沒事,幸好師帥果然沒事······”
楊楓迅速恢復了冷靜,拍了拍馬騁的肩膀,道:“馬騁,我等你幾天了,有一件急事要交託與你。”
“是。”馬騁象昔日在軍中般躬身領命。
楊楓揮退左右,眼睛裡閃耀着冷峭的光芒,道:“馬騁,這幾日你守候在秦國質子府左近,如若奸賊郭開夜間前往質子府,你就將他與在質子府內爲質的趙姬一同結果了。”
馬騁皺了皺眉頭,爲難道:“師帥,這兩個人我都不曾見過。”
楊楓把一卷布帛丟與他,“這是郭開的畫像。”擡頭看了看天色,“凌真已在質子府附近佈下了哨探眼線,都是你當日的兄弟,你可前去與他們接洽。他們對質子府的守衛情況,周遭環境,房屋座落等應該都有了底,倘若晚間郭開出現,他們也自會指點與你。至於趙姬······和郭開在牀上的女人,你儘管放手一起宰了。”想那趙姬一身媚骨,天生尤物,郭開一旦到了質子府,哪還有心思和別的女人胡混,只消這般吩咐,便決不虞有誤。
馬騁昂然道:“馬騁定當不負師帥所託。”
楊楓寒冰般的目光緊盯着馬騁的眼睛,沉聲道:“馬騁,此事事關重大,絕不容有失。”
馬騁笑了,“師帥放心,只要郭開去尋那趙姬,哼哼······”那冷森的笑容令楊楓的心裡也不禁泛起一陣寒意,不知怎的想到草原上咬着冷冷的牙的獨狼。
“如有可能,最好是在他們顛鸞倒鳳時下手。”
馬騁略不以爲意,聳聳肩道:“明白。”
看着馬騁無所謂中透出煞氣的神情,楊楓放心地淡然一笑,郭開完了!除非天不開眼,這色鬼福至心靈,打熬得住不去質子府。
馬騁轉身離去,楊楓輕鬆了許多,終於了結了一樁心頭大事。
這兩日來的人少了許多,楊楓也不急於回到榻上,伸了個懶腰,舒服地倚坐在案几邊。
門聲一響,凌真輕悄地步入房中,躬身施禮道:“師帥,已從平原君府內門客家將口中得到毛遂的消息了。”
楊楓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凌真,“快說。”
“毛遂自隨平原君出使楚國,三寸之舌,強勝百萬雄師,被平原君尊爲上客。信陵君竊符救趙後,羈留趙國,與毛公、薛公相交。平原君使平原夫人勸說信陵君,言‘交非其類,恐損名譽。’信陵君卻以爲平原君不識賢才,養士徒爲豪舉,不足與交,便欲離趙而去。平原君免冠謝過,固留信陵君。門下客因此事泰半投奔信陵君,他們說毛遂也在那時棄平原君而去,不過去向沒人說得清楚,所以我才耽擱了幾天,卻也沒有查到,或許他是投入了信陵君的門下。”
“什麼?”楊楓失聲驚呼,一絲涼意瞬間遊遍了全身,霍地彈起,悲哀地一聲長嘆,掩飾不住發自深心的失落和絕望。
“師帥!”凌真驚詫地搶上兩步。
“沒事,你下去歇息吧。”楊楓無力地揮了揮手,孤寂和落寞盈溢佔據了他整個內心。
信陵君?難道自己心儀的毛遂也投入了他的門下。楊楓頹然坐倒,耳畔又響起了毛公對信陵君的一通評論——“無忌公子雄才大略,氣度風采過人,雖出身王室貴胄,卻慷慨灑脫,不拘小節,全無逼人驕氣。他的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往往寥寥數語,便使人感生知己之心,樂於效死。諸公子養士而不知士,無忌公子卻知人識人,推誠相待,能用人之長,入其門下之士,皆能盡展所長。”
他黯然地閉上了眼睛,爲招攬人才所做的努力眼看着又一次失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半夢半醒的朦朧中,楊楓好象又回到了現代社會,正乘着暑假在冀南古城邯鄲旅遊,攬勝媧皇宮,尋夢黃粱夢呂仙祠,漫步響堂山石窟,弔古趙王城。在龍臺上拾兩塊散落於地的殘瓦,審視着躺在掌心中瓦片細密的繩紋,爲賦新詞強說愁地吟誦張養浩的《山坡羊》:“當時奢侈今何處?只見草蕭疏,水縈紆。至今遺恨迷煙樹,列國周齊秦漢楚。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恍惚中,又來到了永年古城,踏訪楊露禪、武禹襄故居,卻尋毛遂墓不得,悵然而歸······
毛遂墓!永年古城毛遂墓!!
一個激靈,楊楓猛然震醒,用力甩了甩頭,不錯,毛遂墓就在邯鄲左近的永年古城。這不意味着,毛遂並沒有追隨信陵君入魏,而是心灰意懶回了故鄉。自己還有機會!揚聲叫道:“凌真,凌真。”
凌真匆匆跑入,楊楓喜動顏色地道:“你這便派人到永年城去,毛遂應該就在那裡。”
“永年城?”凌真一頭霧水。
“嗬。”楊楓一拍前額,醒悟過來,自己開口說的竟是後世的地名,戰國時永年叫什麼?廣平府?名州?不對。自己當時旅遊前,上網、查書,整理了厚厚一摞資料,記得有份遊記詳盡地提到這座建於春秋中葉小城的地名演變,怎麼此刻偏偏想不起來,他在房裡來回踱着,良久,不確定地猶豫道:“曲粱······”
“是。我馬上派人前去,曲粱城離邯鄲近得很,快馬用不了半天。這一兩日內應當就會有回報。”
注:永年縣西南五里有毛遂墓,山東棗莊亦有毛遂墓,孰真孰假,存疑。本書取永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