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上造!”
王陵剛步入大帳,一個相貌粗豪的魁偉戎裝大漢便大步迎上前,親熱開心地叫道。
“哦!樊於期。”王陵臉上涌起了一抹慈藹的笑意,“要拔營啓行了,你不回去整備,在這兒做什麼?”
樊於期眼珠子一轉,看看王陵身後的一羣衛士,哈哈一樂,沒有說話。
王陵板起了臉,目光中帶上了責備,道:“大戰在即,非同兒戲,還不回營備戰。”
樊於期無言,也無懼,不挪窩,只涎了臉看着王陵笑。
王陵撐不住也笑了,搖搖頭揮退左右,吩咐一聲,一名親衛自後帳捧出了一個小罍。
樊於期低低歡呼一聲,一把搶過,揭開蓋,深深吸了一口氣,痛快地對嘴連灌了幾大口,滿足地‘舔’了‘舔’‘脣’,抹了把下頜的一點殘瀝。
看着樊於期毫無憂慮、帶有兩分孩子氣的行爲,王陵的眼睛又眯了起來,綻出一絲笑紋,內心翳滿了歡欣的驕傲、慰藉。到底是我大秦男兒的後代啊!到底沒墮了無數震懾天下秦軍先輩袍澤的威風!這個纔是十九歲的少年,就已經發硎出鋒,開始爲大秦的霸業抒寫下新的篇章了。這些生氣勃勃的年輕人是多麼的討人喜歡。大秦武威不墜,畢竟後繼有人。
“將軍放心。這一戰,如虎驅羊,成局在‘胸’,必可競全功,斬景陽之首,只在旦夕。”樊於期濃眉一挑,噴着酒氣昂奮豪邁地道。眉宇間顯‘露’出了森森殺氣。
“好!好!荊蠻無故毀盟犯境,欺我大秦太甚,非痛加膺懲不可!”王陵一捋鬚髯,蕭煞地道。
“王將軍!”似乎等不及帳外親兵的通稟傳喚,幾個人隨在稟報地親兵後,快步進了大帳。
王陵一擡眼,臉上漾出喜‘色’,朗朗地笑道:“是王翦啊......”
王翦一貫沉着冷靜的眼裡藏着憂‘色’。躬身施禮道:“將軍。斥候歸報。楚人未再潰逃,結營以待,似有復戰之意。”
“有復戰之意?荊蠻尚‘欲’做困獸之鬥耶?”樊於期把空空如也的小罍拋與王陵的親衛,‘脣’畔輕蔑的笑意甚濃。
王陵臉‘色’微微一沉,旋即恢復正常。他看出了王翦的憂‘色’,這是從未曾有過的事情。他直覺地預感到了某種危險。
王翦注視着王陵,略一沉‘吟’。鄭重地道:“將軍,依我看,此刻,不宜遽求決戰。”
“嗯?”王陵眉間的皺紋結成了“川”字。
王翦態度從容沉靜地道:“困獸猶能死鬥。而況楚爲大國,地盡東南,民風獷悍好勇,非可輕之。今屢挫之下,懷忿一擊。其勢不可輕當。何如稍避鋒銳......”
“退避?”樊於期暴怒地狻猊般吼了一聲。
“非是退避。”王不爲所動,目中現出了鷹鷲也似銳利地光芒,肅然道。“昔日析公論楚,言‘楚師輕窕,易震‘蕩’也。’正可爲今日之用。楚人屢敗,鼓氣而戰,‘欲’致死於我。我軍但需‘逼’前而陣,任其搦戰而堅壘不動,夜出輕兵驚營擾敵。楚人求戰不得,‘欲’眠不能,志不得逞,不出三五日,其氣必衰,其勢必竭。然後一戰,大局可定。”
樊於期‘摸’着青魆魆,已長出一片密密胡茬地下巴,縱聲大笑道:“老大無當之國,何庸如此徒靡時日。兵以氣勝。楚人膽落,鬥志盡折,不自量其力而賈勇求戰,希僥倖以逞,實不足一唾。將軍毋多慮,吾但以最純粹之武勇實力,破之!丹陽、藍田之勝,又在眼前矣。”
王陵雙眸之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沉默片晌,決然道:“我大秦之患在三晉,不在楚;在魏無忌,不在景陽、屈定庸碌之輩。刻下魏無忌想必已揮師西進,楚地斷不能再延宕(電腦 閱讀 ww?? w.1??6 k . c??n)下去了。樊於期,爾統虎摯銳士爲大軍前驅;王翦,爾領本部軍馬,抄江截斷荊蠻退路,速戰速決,必一舉破滅景陽大軍。乘勝席捲江畔十五邑,窺覬陳地,眈視韓魏之後,威迫魏無忌側翼。四國合縱逆謀,當可迎刃而解。”
“將軍!”王翦眉峰微鎖,踏進一步,又待進言。
王陵一擺手,提聲叫道:“弓來!”
一名親衛單膝跪倒,
柄硬弓。
王陵眼裡神采熠熠,探手抄起大弓,順次摩挲着黯黃‘色’,閃着溫潤光澤的弓幹、弓角,兩指輕輕一扣弓弦,在一長聲震顫清越的‘吟’顫鳴聲裡,他嗓音沙沙地道:“樊於期,這大黃弓追隨我垂五十載,飲足了山東將士的血。老夫老矣,恐再難爲我大秦驅馳征戰,今後便倚仗爾等年輕一輩了。現將此弓予你,願汝承繼大秦銳士的英風壯志,以爲我大秦夷滅六國的王霸之業繼續開疆拓土!他日天下一統,老夫死也瞑目!”他話語間慷慨‘激’昂地豪氣中不可抑制地透出了幾許蒼涼。
心情震‘蕩’的樊於期雙膝跪倒,莊重地接過大黃弓,沉聲道:“樊於期何德何能,敢當少上造如斯厚愛。老將軍放心,男兒百戰一生,幸也!樊於期決不敢墮了我大秦先輩袍澤的威風。”
“爲大秦威天下!”一帳的人都跪倒了。
樊於期一拜而起,背上大弓大步出帳而去。
王翦略略遲疑,暗自一嘆,躬身施禮出帳。
“將軍,我們要抄截荊蠻退路,人馬該起動了。”跟在一邊的楊端和輕聲提醒道。
“嗯!”王翦極不經心地漫應一聲,沉思有頃,沉沉地道:“傳令,廣出斥候哨探。我部軍馬於大軍後徐進,擇地利處而伏。”
“將軍!”楊端和大駭,面‘色’如土地叫出聲。
“傳令去吧。”王神‘色’不動。
楊端和嚥了口唾沫,惶然左右覷了一眼,臉頰也在輕輕‘抽’搐着,艱辛地道:“將軍三思!拗令、矯令,論法當誅,禍延妻啊!”
王翦咬了咬下‘脣’,雙目微闔,緩緩地道:“楚國,決不似少上造、樊於期那般估量的老大無當,楚人絕對仍有一戰之力。屢敗則怒甚,楚師固易震‘蕩’,然亦易於‘激’動軍心以做決死之搏。我大軍主力在三晉,畢竟兵力不足啊!......”
兵力不足?沿漢水南下以來,一路不正是以寡凌衆,勢如破竹,殺得景陽潰不成軍嗎?楊端和咧了咧嘴,不知如何措辭,囁嚅着無法則聲。
“於期年少英勇,驍健雄壯,無屑於楚人動靜,專一恃勇,斬將平壘。然則,武勇豈是無可克當。諸軍將士,貪功躁進,輕敵甚矣。輕敵太甚,乃啓敗之兆也。”看着四下踊躍整備的士卒,王翦目中憂‘色’愈濃。
“將軍既有慮於此,何不向少上造切諫?”楊端和急聲道。
王翦苦笑道:“少上造心切於與三晉中原之戰,亟‘欲’了結楚境戰事,急於求勝。各營校尉軍將,長勝之下,覷得楚人如無物,爭功貪利......難啊!”
楊端和四下掃了幾眼,湊近了些,低聲道:“將軍三思啊!此次入楚,連番大戰,將軍功勳卓著,積功已然可晉左庶長,位列爲卿,何其尊榮。若然,若然拗令而行,大軍勝,則將軍拗令、失期、縱敵,數端罪,任一皆是不赦。縱大軍失機,將軍得以伏兵救拔全軍,亦不可免矯令之罪,便是少上造、陽泉君素愛重將軍,軍法無情,恐也難逃誅戮。何如按令抄後,至不濟可由側後翼大軍而退,且我部得全,將軍非但無須承敗績罪責,猶有戰功......”
王翦搖了搖頭,銳利地瞅了楊端和一眼,平淡地道:“我料敵縱使有誤,所差不過斬獲報級罷了,一旦不幸言中,後果就難以收拾了。”
擡起目光看向寥遠的迢遙處,王翦思忖片刻,拍拍楊端和地肩膀,聲音很低,語調卻十分平靜,清晰而堅定地道:“此次若能挫魏無忌之圖謀,則合縱之道,今後難行矣。故而這一戰,我大秦決不能敗。如在楚境失機,反爲楚人所乘,則與三晉之中原戰局勢將爛......相較於大秦基業,王翦區區一身地生死榮辱,何足道哉!去吧,此事,由我一肩承之。”
臉‘色’蒼白的楊端和涕下,雙眸淚光閃閃地看着王翦,聲音抖顫又竭力穩住地道:“將軍一心爲公,末將追隨將軍有年,豈敢,豈敢臨陣畏縮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