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確否?有幾成把握?”楊楓的聲音平靜得讓
“咔!”一聲輕響,他燃着了火石,重新點亮了燭火。火苗跳躍着,映亮了他冷靜得沒有絲毫表情的臉。只有那對清澈的眼眸,帶了冷峻的壓力,銳利地凝神審視着暗影裡黑黝黝紋風不動的身影輪廓。
幾年來疆場征戰決勝,政壇翻覆爭競,日常的修身養氣,逐漸養就了他內斂深沉的性格。他不再是初臨戰國時代那個涉世未深、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意氣書生;也不再是追隨李牧驅逐匈奴力圖青史留名的那個一腔熱血的壯懷少年——他,已經在殘酷的亂世中沉埋了他的少年時代。
烏家生變!一句話象一記重錘重重砸在他的心上。前所未有緊迫的嚴重危機感攫住了他全部的身心思緒,相較之下,對李牧的內疚愧悔,對財用匱竭的擔憂,對武垣的得失牽掛,全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瞬間盡皆退到心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就象以往每一次大戰來臨前一樣,楊楓心如止水,擯棄了一切雜念,表現出的是慣常的沉穩持重,只微微蹙起眉峰,全神貫注地盯着李齊。
“我可完全確定,烏家正自謀獨立。”黑暗裡尖冷的眼神不變,沉沉的聲音凸顯出着重的肯定。
楊楓深深吸了一口氣,涌騰上一陣恚怒,目光一冷,愈加的森然。由初期用間的五間堂發展而出地督察院,三年來已具規模。這個私設的暗部衙門幾乎就是一個吞噬銀錢的無底洞。砸進了多少金帛銀錢,卻如此大意矇昧。烏家生變,居然到了消息確實、事發臨頭的地步才查探出來,難道說烏家便有這般能量,在眼皮底下陰謀自立,能做到些須蛛絲馬跡俱無。當真如此,那麼刑偵司尚有什麼存在的必要!而李齊,之所以擢拔他主理督察院。除了他骨子裡對趙王室那份不可解的仇恨外。更重要的是因爲他心思縝密細膩、理事精幹敏銳。如何竟也矇昧至斯?烏家居於河套,是畜牧農墾至關重要的後方基地,一旦生亂,勢必造成不可收拾地爛局面,代郡內外交困地絕境也將不言而喻了。
“刑偵司畢竟是初創,這兩年地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代郡、雁門和高闕,而公子原定協助司理河套軍政的汗明、馬騁兩人。汗明身兼數職,財賦百費都倚賴於他,掌計糧餉動支,乃至高闕編裡甲籍流民、以次授地而供賦役,什麼事都離不了他,一年難得在河套一兩個月;馬騁則時時統軍於外,流掠於草原大漠......河套一地,事實上成爲烏家一家獨大之局了。”是朱英清冷的聲音。
“你說下去!”楊楓眉毛一軒。抿了抿嘴脣。一眼看定昏惑光線中寂然的李齊。是的,由於郭縱的臨機變卦,沒有勢均力敵的制衡力量。河套最終形成烏家獨大。失衡吶!由失衡卻引發了私心!
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沉定冷漠,這個人的一顆心似乎是一片沙礫的荒漠,永遠也不會有些微情緒波動,“七月間,白圭親領商隊由月氏歸來,途經河套。烏應元設宴邀請白,席間微露要與白圭聯手合作之意。其中最重要幾點,是以厚利讓白圭由中原私攜銅鐵售與烏家,欲通過白牽引,結好月氏,並高價多購求胡奴。白圭過代郡,邀飲馮忌,故作酒醉失言,隱晦地將此事泄與馮忌。時帥爺已出兵北征,馮忌遂急報督察院。刑偵司隸下立着意偵伺徹查此事,我亦查調了三年來有關河套一地的卷宗。”
微一停頓,彷彿闔了一下眼,李齊平板冰冷的腔調又響了起來,“縱觀勘查所得,乃知烏家必反。”他的話更加陰冷,“三年來,白圭商隊奔走逐利於塞外草原,也常販賣胡奴入中原牟利,便是代郡雁門,購者亦衆。烏應元前後共十三次向商隊求購胡奴計三千七百三十人,盡是精壯漢子,並無一名常人偏嗜的胡女;烏家幾名心腹僕頭陶方、烏琮,幾年間由胡地爲烏家購回壯健胡奴近兩千人;今年,烏家除四時定祭外,尚有三次臨事而祭。元日烏應元親主持烏家請祖大典,敬謁烏家先祖,行三獻禮,申誡族法家規,大倡孝之道;他並時時以烏家祖上興業之艱訓誡子弟族衆,御之極嚴,斥令少年子弟隨烏卓習練騎射;帥爺在高闕,厚施於民,得一衆流民願爲效死之心,而烏應元對在河套墾殖的流民,也遍施小惠,人或有困,即興發補助,春耕夏種,多私貸與牛馬牲畜,孤寡老弱者,以粟米助其不給,陰結流民之心——他所作所爲,只以烏家名義,非以帥爺之名;如烏果、烏舒等和帥爺過往較爲親近之人,或被遣往中原理事,或屢出購置牛馬,都在不動聲色間被支離了河套;若鄭國、衛寧一干公子派駐河套人手,烏應元極盡結納之意,頻設私宴,贈美饋金......雖則形跡還未太露,然而,我敢確定,烏應元必欲自立門戶而不肯再寄帥爺籬下。”
隔了一會沉抑地靜寂,范增一揚眉道:“公子,烏家反象不顯,但已確,遲發不如早發,該下決斷了。”
楊楓微帶憂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李齊,鄭國、衛寧他們受烏傢俬饋,是爲烏......咳,烏家拉攏過去呢,還是隻因了烏家和我地關係?”
“據刑偵司密查,烏應元行事頗穩,時下反跡未露,時機尚未成熟,而衛寧、李宇等又是鋒鏑騎老人,追隨公子出生入死有年,烏應元當不會輕露口風,許授好處應是爲日後行事便利計。刑偵司隸下亦和李宇接觸過,其人行事合度,表現坦蕩,未見其私。”
楊楓的食指和中指輪番輕叩着案几,心裡略略一鬆,事情還遠沒有到不可解的境地。烏家地自謀獨立,是李齊通過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理順出來的,或者也可以說,烏家自闢門戶仍只停留在以烏應元爲首的幾個人的暗中操作上,然而事情的發展方向完全是可想而知的。忽然,一陣深深的悵惘涌了上來,他的眼前又現出了當年郭家的那一幕——家族利益,還是家族利益!最早他以烏家、郭家立足河套的宏圖構畫,終於在嚴酷的現實前碰得粉碎了。郭家留居,倒向了韓晶;烏家正在生變,能否挽回,亦不可知!
“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幾年,烏家的發展還不夠嗎?家族利益就那麼重,重於天下?”懷着憂憤,楊楓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話。案上立着的蠟燭,已經淚漣漣了。??[本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