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灼灼盯着來勢同樣又快又急的趙軍,胥紕滿不在乎咬着牙獰厲地笑。彎刀也有了生命般,饞血地抖顫着。
猛地眼前迸出一片金屬的光澤,最前的一波趙軍齊齊亮出了連弩,箭矢一出匣就拉開一個扇面的死網。
“呀——”烏累一聲狂吼,座下的黃驃馬突兀癲狂似地縱跳而起,顛撲着斜斜衝出數步,前蹄一軟,蹶僕在地。
落了一個馬身的胥紕身體反應遠較思維反應快得多,眼見得趙騎擡手,驚冷地盾牌先一刻掩身,遮擋住了身前頭面要害,單手摟住馬頸,右腳一扣,整個人滑藏於馬腹一側。騙身的一瞬間,瘸子右背肋處透出的寸許烏沉沉的矢鏃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馬翻,人向前一栽。未待烏累飛在半空壯碩龐大的身軀墮地,對面銜尾疾卷而上的第二波鐵騎猛然加速超越前軍,一杆杆丈六長的長鈹藉着健馬瘋狂的衝勢向前急搠。
“轟!”
全線瞬即對接!
中原、塞外兩顆初升的紅日頓然猛烈地對撞上了。
撞!頂!擠!擁!杈!掙!
吼!號!喝!叫!嗥!嚷!
血在飆,飈射着死亡······
血在涌,涌騰着悲烈······
一時間,風雲黯淡變色,草木驚愕含悲,被紅波映動的地面似乎悚然巨顫了一下,燠熱的空氣炸了開來,翳着蒸騰而起的是一片紅!濛濛的血紅!轟然打開大門的地獄眨眼之間吞噬了千百條年輕鮮活的生命,激揚起的強風打着旋將觸鼻欲嘔的血腥氣衝上半天。太陽失卻了熱力和光彩,唯有血似的光線紅得刺眼。而血肉橫飛,殺聲震天的草原,則成了最殘酷震怖的人間煉獄。伏屍斃馬枕藉,刀槍如林,箭矢似雨,屍山血海中雙方雜沓蹀血蹈屍而進,慘淡之情莫可名狀。
挾着尖銳的風聲嘯響,一柄閃着幽光的長鈹憑空洞穿了烏累寬闊的胸膛,那具魁偉如鐵塔的軀體此刻彷彿落葉一樣的單薄,煙一樣的輕,被搠通了往後飛,飛!旺盛的活力也化了煙往上騰!直至長鈹又插入後面一名族人的肚腹,貫了兩人循着一道奇異的軌跡下沉,斜楔入地面······
帶了利刃入肉的鈍響,骨骼碎裂的脆音,一股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力將狂悍衝殺的匈奴勇士從馬背上狠狠推起,一線線冰涼貫入了他們顫慄的健碩身軀。一個、兩個、甚至於三個,貫通在黑黝黝的長鈹上,垂死者的手腳仍在下意識無力地抽搐揮舞着,象串在魚叉上的魚,不甘地撲騰着尾鰭,戀戀卻又是徒勞地向虛空要攫住隨了飈射的血一瀉而出的生命力。
胯下的黑龍胸頸着了兩支利矢。距離太近了,機簧絞射出的勁矢幾乎全貫了進去,卡在了骨縫裡。
腳步一瘸,微一打跌,黑龍又掙扎着穩住了。翻正馬背的胥紕身子卻不由得隨之一歪。撐犁庇佑!一條長鈹呼嘯着自他的頸側飛掠過,帶起的冷風颳得他脖頸涼颼颼地生疼。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背後極近“噗”的一聲悶音,鈹尾在他頸旁幾不可察地一滯,又標射了過去。
良驥護主!趔趄兩步,黑龍奮鬃聚起殘餘的力量騰躍而起,撞入了對陣。
馬頸相交了,胥紕左臂兇狂地疾推,力道奇猛的盾牌將棄了長鈹剛提起刀的一名趙騎撞下馬背,右手彎刀繞一個半弧旋斬,右側一顆人頭帶着一腔的熱血飛起。棄盾、騰身飛撲,左手抓住左側趙人健馬的鬣鬃,兩腿用力夾住馬腹,旋腰較勁一提,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向前疾衝的健馬被帶得人立而起,硬生生兜轉過馬頭,揚踹起的前蹄竟將隨後壓上的一個趙軍踢下馬。馬背上民族的強悍展露無疑。
根本沒有任何餘裕看一眼就在自己身後被長鈹貫穿着標倒的族人,甚至連耗光所有力量仆倒在地,已隨了自己七年,血脈相通的黑龍都未曾投上一瞥,胥紕吼出了壓在嗓子眼底的一聲亢烈的怒嗥,直着眼珠貫陣而入。
對進!全速夾馬!彎刀揚飛斬劈,豁出命破開一條血路。上排牙齒咬着肥厚的下脣,咬進了肉裡,滿嘴又鹹又腥是血,滿膛是火,焰騰騰的火。刀象風,人,也瘋了。
寒芒臨頂,一柄長刀斜劈直下。彎刀猝旋迎上,以硬碰硬。“錚——”火花濺射,長刀彈起,彎刀鏘地斷爲兩截。毫無遲滯,噌的一聲,半截彎刀兇狠地搪進了趙人的胸膛,滿手是血,就勢一撇一抹,奪下了長刀。
拼的就是狠,比得就是快。萬馬軍中,你死我活,生死須臾,人已經成了野獸,沒有理性沒有理智只有一個“殺”字的野獸。
狹長、厚重、鋒銳,長刀趁手得緊。照面卻是一排長槍。三條槍攢向了他。沙着嗓子長嗥,胥紕長刀撞開兩柄槍,斜讓,左肋下夾了一條槍,瞬大了眼較勁提甩。一聲悠長的慘號,長槍手連人帶槍拋飛出去,轉眼馬蹄下踏成一灘血泥。
左外側又標來一槍,胥紕不管不顧,縱馬疾衝,槍尖挑過,眉骨上開了一道大口子,熱乎乎稠膩的血“唰”地下來了。他不在乎,也沒覺着出疼痛,身子一傾,擡手揮出一刀。“喀”!長刀貼着肩胛骨破入胸背,將錯身而過的一名趙騎斬落馬下。順勢一抹,連血帶汗糊了滿臉,努突的怪眼看出去的一切似乎也是一片稠膩的猩紅。
一身的汗,一身的血,一身的腥,一身的赤,胥紕勢如瘋虎,硬砍硬殺,身後隨了數百同樣狂悍剽野的匈奴人,橫衝直撞,死拼着硬生生從陷陣營鱗疊魚貫、雪崩潮涌般壓下的鋒陣中殺開一個缺口,楔入趙軍大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