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臺,矗立於邯鄲城的東北部,和西南方的品字形宮城遙遙相對。建築規模宏大,結構是北方建築少見的纖巧精緻。花苑妝閣、雪洞天橋,曲閣迴廊,層層砌迭而起,高峻嵯峨,連成一脈卻構築爲一派幽深的莊嚴與柔和的雄偉,觸目有風雨不動安如磐的風姿。
“叢臺夕照”,這是邯鄲最令人百看不厭的美景。無論是冰封雪蓋、銀裝素裹,還是草綠花香、日麗風和,不同的時令,不同的角度,當血色殘陽將胭脂般光豔的霞暉夕嵐映在叢臺上,淡淡煙霞反暈出一片瑰美光靄,流金溢彩,萬千變幻的韻象總能成就一幀絕美剪影,招引無數人淹留戀望。
邯鄲,乃至趙國人都習慣地稱它爲“武靈叢臺”。當年,雄姿英發的趙武靈王在位之際,時常便在臺上校閱軍旅,演武較射,競技試藝,萬馬叢中、千軍隊裡,不知簡拔擢選了多少銳士健兒。破樓煩,滅中山,徵殺四方,開疆拓土,雄屹於列國,國勢盛極一時。
斯時,無數矯捷勇剽的遊俠兒慨然投效軍前,在叢臺下書寫了人生第一篇壯美篇章。百姓們每每扶老攜幼,擁堵道旁,遠眺着五色飄展的旌旗,錚亮映日的戈戟,聽着振奮莊重的金鼓,歡欣讚歎,心中充滿了自豪之情。當年的叢臺,連樓閣亭臺間盡皆勃發出無形的沖天殺氣的叢臺,成了大趙尚武精神的一個象徵,一個具體而微的縮影。
俱往矣!胡服騎射,威嚇天下的偉業,隨了武靈王的沙丘臺薨逝,漸被風塵隱去。叢臺閱兵,也漸成大趙史官筆下的一個歷史名詞,耆老們心中的追憶。惠文王在位三十三年,孝成王即位十六年來,叢臺泯滅了豪情。除卻主父在時不多的幾次檢校,叢臺再不聞烈馬嘶嘯,壯士叱吒之聲。惠文、孝成兩代君王,只把這臺閣視爲休憩樂舞宴飲的行宮,言猶在耳的雄渾戰歌被鶯鶯燕燕的粉黛笙歌所取代,不見了帶甲貔貅的踊躍英姿,只見歌伎舞女旋舞的曼妙身姿。雖然,有過趙奢,有了廉頗,有了李牧,但從這具象的叢臺,到整個大趙,都失去了一股氣——威風八面、睥睨天下,嗜血殺伐的虎狼沖天殺氣,長平一戰,聲名俱裂,叢臺的輝煌,叢臺的威風,幽幽在滄桑中塵封。
許多鬚眉斑白的老者,仲夏傍晚在街邊納涼,冬日聚集一起佝僂着縮在牆根下曬太陽時,混濁昏花的老眼還會看向周遭無遮無攔、高峻的叢臺。他們不是什麼斯文人、上等人,不會有詩情畫意地浮想聯翩,但他們總會癟着缺了牙齒的嘴巴,戀戀回顧着昔日的榮光,追溯孩童時親身經歷過的那曠世偉烈的草創時期,那深烙在他們心底深處,刻在骨子裡的曾經的記憶。“聞鼙鼓而思良將!”他們不知道也說不出這樣文縐縐的話,但他們是燕趙男兒,有名以慷慨悲歌著稱於世的燕趙男兒,他們渴欲大趙能恢復昔日的榮光,渴欲激揚凌厲的鼓角聲是進軍的號角,密集如林的戈戟震懾住秦魏齊燕的野心,而不是人爲刀俎地屢屢將戰火烽煙燃至滿城驚惶的邯鄲城下。
只是,他們終究是失望了,就象他們在緬懷中一日日老去,老得氣虛血虧,叢臺也僅僅成了一方浮靡的舞榭歌臺,馳騁於權勢、肉慾生死之爭的王侯貴胄們在紅粉青黛裡早蝕盡了豪情銳氣,得過且過中昔日強橫的大趙已衰頹得積弱不堪戰事了。
內訌!叢臺之畔,在這個疾風驟雨的初秋,又有了千軍萬馬,雜沓而過。卻不是檢校軍伍,不是擢拔英才,而是自己人的征戰殺戮。兩日的血腥廝殺,路斷無人的邯鄲死一般地沉寂下來,閉門闔扃的小民百姓,在突如其來的浩劫中驚恐瑟縮嗚咽着,許多人的心,又冷了一層。
但移居於叢臺之上韓晶的心,近些日子以來卻歡愉極了,舒悅極了。雖然,她很莊重矜持,雖然,對於孝成王和宗室封君們的遭劫罹難,她顯出了深沉的悲愴痛苦,可她的眉梢眼角,全然是一派遮掩不住的洋洋喜氣。
天可憐見,終於熬出頭了!長久以來,切齒痛恨壓在頭頂的兩座大山全搬開了,推翻了!她快活得心尖都在發顫。一衆宗室封君的闔門罹難,尤其增添了這份喜氣——再沒人有資格站出來對她的決斷指手畫腳了。何況,孝成王初即位時,亦是趙太后用事執政,也算是有例可援。
唯一令她感到惴惴隱憂的是尉繚。那個冷傲孤高、鋒芒逼人的傢伙。由於趙方殞陣,樂乘、鄒興貴參與叛亂,目前,城外大營、城防軍、乃至禁軍,幾乎邯鄲城內外所有的兵力都掌控在一手敉平叛亂的他手裡。因了禍首趙穆脫逃,尉繚在第一時間請旨各軍全城戒嚴警備,搜拿趙穆及其逆黨。在她身處惶遽中尚未回過神時,順理成章拿到了各路軍馬的統一指揮權。
久歷權力角逐場的她畢竟不是一介庸碌女流,很快就警惕地醒覺了。趙穆一系徹底垮了,皮相國年老,國尉許歷多病,都是久不視事,旬日之間,邯鄲的局勢發生急遽的變化,幾乎成了尉繚的天下,沒有重臣可以牽制他,分他的權柄。手綰重兵的軍方三大將各居要地,急切調動不得。冷靜下來的她清楚地知道,目下在邯鄲尉繚聲威達到了頂點,甚至可以借搜索逆黨生殺予奪。下一步,他一定會提交出一份平叛功臣名單,奏請封賞,培植出私人勢力。縱然有資格承嗣繼位的儲君、長寧君都是她所出,她也決不願再出現一個難以掌控的權臣。她的反應果斷而迅速,彰顯出她的手腕——牢牢掌握住尉繚力不能及的舒祺麾下殘餘的黑衣侍衛;急調軍中威望頗高的許歷兼任城守,皮相國協同尉繚擒拿趙穆餘黨;讓許歷提名,擢拔了一批將領;並搶在尉繚奏請封賞前,盡出宮中財帛,分賜平叛諸軍將;以馬服君趙奢的孫子小盤爲專使,出詔旨提調鉅鹿守將,也是當年趙奢舊部蘇平率軍回都······
在她舒緩了一口氣,着手準備儲君登基繼位之時,又一個令她喜不自勝的喜訊傳來了——魏國內亂,送婚使臣楊楓回返邯鄲,途中拿獲了倉惶遁走的趙穆,已然押解入都。
韓晶心神大定,鳳眉徹底舒展開了。在她心中,楊楓也是一個危險人物,冷狠無賴,絕非等閒。不過當日曾讓儲君拜這傢伙爲師,使魏途中他又賚發密函入宮,此番趙穆落於他手,正可擡起他打壓不可一世的尉繚。但得二人鬥得水火不容,也便可使喚得得心應手了。
“來人!傳旨,着令解除邯鄲城中戒嚴,各軍歸營。明早舉行朝會,令楊客卿獻俘!”心懷大暢的韓晶脣邊掛了一抹冷笑,纖指一揮,懶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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