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後,雨住了。
黃昏,得到了斥候從尉繚處傳來的信息。問明情由,楊楓託言回城察看邯鄲的形勢,隨斥候離開了牧場。
仗着斥候手裡的令牌,一路通行無阻,趕在邯鄲閉城前入了城。
守候在城門處的一名衛士面無表情,冷冰冰地迎上前,查驗了斥候的令牌,馬上微躬身一禮,只淡淡道:“請隨我來!”撥轉過馬頭,默不作聲地在前引路。
楊楓目中微露笑意,尉繚帳下薰染出來的心腹之人,氣韻上卻也是這麼的嚴酷冷峻,而短短數月間,尉繚即能簡訓出這般手下,果是有其過人之處。笑了笑,縱馬隨後跟上。
天色陰暗了下來,濃黑的雲,壓得很低。街邊低窪處,湮滿了骯髒的濁水。一排排簇簇的灰瓦,被連日的雨水淘洗得很亮,偏在清冷的風中矮矮地瑟縮着。一街一街的都是往來巡弋的兵士,觸目所及都是守望的兵士,拖着一串串縲紲嫌犯的都是洶洶的兵士,口令叱吒此起彼伏,揚在街巷中鏘鏘作響的是兵士的鐵甲葉片撞擊。初秋的涼風彷彿反了時令地寒意滲人,滲着殺意地叫人打冷噤,繚繞其中的搜檢叱喝聲愈發加重了恐怖的氛圍,令人憋悶得透不過氣的恐怖氛圍。
三騎馬不緊不慢一溜小跑,馬蹄起落處,“譁——譁——”,踏起一片片飛濺的水花。街上的兵丁,俱小心地讓開道,避往兩側。楊楓目光一閃,“立威”兩個字跳進了腦海裡。
轉過幾條街,來到一所宅子前。衛士跳下馬,與幾名按刀門衛輕聲說了兩句。立時,兩名門衛近前兩步,乾脆利落地行了個軍禮,引着楊楓進了門。
不入正廳,過穿堂,直趨內室。
“公子到了!尉繚見過公子!”得了稟報,尉繚快步迎出,抱拳躬身一禮。
數月不見,仍舊一襲敝袍的尉繚依然不改那一副淡漠清平、冷傲孤高的模樣,眉宇間千年不變的蘊着一團陰沉沉的冷氣,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越見犀利。形貌雖略見得清癯些,眼球上添了幾縷紅絲,更反增了一身殺伐的酷厲森寒氣息。
寒喧兩句,尉繚將楊楓讓進房,淡淡道:“大梁亂起,一切均在算中,魏齊交惡,尤屬意外之得。公子得平安歸來,真是可喜可賀。”
楊楓蹙額搖頭,低聲嘆道:“待得范增、展浪無恙歸來,方是可喜可賀。”
尉繚冰冷嚴峻的眼裡微透出一點暖意,緩緩看了楊楓一眼,不動聲色地道:“便依公子意,現下即可額手相慶了。”
“公子!”一聲高叫,房裡大步轉出一人,撲到楊楓面前,撩袍拜倒在地,“范增見過公子。”
“范增!”楊楓渾身一震,驚愕異常,搶上兩步,抱住一身泥塵、滿臉倦色的范增,拍着他的臂膊,眼裡閃現出喜悅的光芒,激動興奮的聲音有些抖切,“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好,好······展浪呢?”
范增站起身,心裡翻卷着一個熱浪,目光閃閃,注視着楊楓的眼睛,流淌着一片光亮,真摯樸誠地笑道:“展浪、烏果尚在途中,他們還需衛護那個公主······我不知公子情況,唯有先行兼程趕回。午後方到,也不好遽上烏家牧場,急着到尉繚這兒,才知公子已安然回返了······”
楊楓長舒了口氣,心情舒暢愉悅地縱聲大笑,點點范增,“怎麼,還在因我讓你救趙倩而不懌嗎?”
范增也笑,眼裡掠過一線狡黠,道:“呵呵!他們護送的何止一個公主,此次倒是誤打誤着,大處上看,值!從現在天下大勢看,山東六國各懷鬼胎,合縱之道決計難行。信陵君得勢,則趙國若餒虎於鄰,總得創造情勢令秦魏齊各國於中原戰事不斷,相互削奪其勢,又使其無暇北顧。”
“不用那麼急。”尉繚顯然知曉范增的言下之意,淡漠地道,“現在我們的重心還是得先放在趙國。”
“嗯!”進入房中坐定後,楊楓的臉上已回覆了一派沉定、冷靜,盯着尉繚,平靜地慢慢道,“尉繚,孝成王的死是誰下的手?”
尉繚毫無表情,冷冷一笑道:“自然是韓晶下的手,我怎會犯上弒君。這位晶後想用事掌權的心可切得很哪。”
楊楓身子探前了些,眼中爆出一朵亮彩,示意尉繚說下去。
嘴角厭惡地一撇,尉繚冷冰冰簡潔地道:“我假意投效趙穆,獻效忠書,出謀劃策,構畫全局助其一役竟全功,故盡知其計劃端倪。遂密稟韓晶,進平叛策,表對儲君的耿耿忠心。便是瞅準了她爲圖私利,定當坐視趙丹陷於危局而不顧······這女人蛇蠍心腸,恐趙丹不死,又乘機發難。”
楊楓收回目光,看看范增,倚着案几悠閒地笑道:“好算計!我倒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了——有兩人同去行竊,其中一個先失了風,跳下牆一頭栽進了一個糞窖。他卻不肯言語,仍招呼同夥,果然同伴也象他一樣掉進糞窖裡。同樣的滿身滿頭大糞,同樣的腌臢,同樣的難堪,嗣後雙方對此事俱都諱莫如深,誰也不再敢提起了······尉繚,你既把韓晶也招呼到糞坑裡了,我想要這個秘密!”
范增蹙眉道:“公子,韓晶雖是一介女流,然頗有手腕,但看她敢悍然下手毒害孝成王,復將罪責盡卸於趙穆身上,就知她不簡單了。公子握此秘,恐非但挾制不了她,反會令她起意對付公子。”
楊楓笑道:“趙穆不是在我們手裡嗎?但需借趙穆之口,影影綽綽提起便了,以風聲矛頭略略刺她一下。我可沒那份心情去欲挾制她,倒是想讓她遠遠地逐走我,直把我逐到代郡去。”
尉繚挺起身子,久久注視着楊楓,然後點了點頭,“公子意欲掌握代郡的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