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戰國後期,人口劇增。《戰國策卷二十》趙奢有云:“今取古之爲萬國者,分爲戰國七,能聚數十萬之兵,曠日持久”;“今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
與此同時,領主制度逐漸破壞,封建制度已相當完善,自由買賣的土地私有制確立,新興地主階級興起了,土地兼併急遽。各國又普遍推行耕戰政策,實行計功行賞,更涌現出大批軍功地主。如魏將公孫痤破韓、趙,“魏王悅,迎郊,以賞田百萬祿之······又與田四十萬,加之百萬之上,使百四十萬。”(《戰國策卷二十二》)一次軍功,得田一百四十萬畝,由此可見分化之劇。《孟子·梁惠王上》雲:“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韓非子·詭使》雲:“士卒之逃事,伏匿附託有威之門,以避徭賦,而上不得者萬數。”
趙國長平之戰折損四十萬丁壯與大量農民因土地兼併而失地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楊楓在大廳裡與郭縱隨意聊了一會,起身告辭前往郭家冶煉工場。一個多月前,他委託郭縱鍛造的各種兵器已即將完工,而這一段時間,郭縱對他的態度也愈發的親近。
剛步出大廳不遠,旁邊一條小徑上轉出了郭秀兒,甜甜笑着柔聲招呼道:“楊先生。”
楊楓停住腳步,微笑道:“呵,秀兒小姐好。”
來過郭府幾趟,楊楓和郭秀兒已頗爲熟稔。郭秀兒很是喜歡聽他講一些異地見聞,奇聞趣事,詩章辭賦,而楊楓也很喜愛這個溫婉的小姑娘,她的身上絲毫沒有貴族小姐嬌縱刁蠻的習性,讓他有着一種鄰家小妹妹般的親近感,和她在一起,很放鬆,也很鬆弛。
冶煉工場與住宅區由一大片蓊鬱的常綠林木分隔開來。兩人並肩走在林間小道上,楊楓微笑道:“秀兒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就叫我楊大哥吧,不要再楊先生楊先生的叫了。”
郭秀兒飛紅了臉,低下頭羞喜地低低應了一聲,咬了咬下脣,擡起頭看着楊楓,輕輕道:“楊大哥,你也不要叫我秀兒小姐了,就叫秀兒的名字好了。”
楊楓側過頭一笑,郭秀兒又慌忙垂下了頭。
兩人默默走了一段,郭秀兒低聲道:“楊大哥,我們到那邊小山上坐坐吧。”
折向一條岔道,登上林中一座小山。小山丘並不高,透過蔥蘢的林木,隱隱能看見掩映着的亭臺樓閣。楊楓用袖子拂去一塊平展大石上的塵土,與郭秀兒坐了下來。
綠樹搖風,颯颯作響,林間樹梢迴盪着鳥兒的鳴啼。透過披拂的綠影,堂皇富麗的郭氏莊園沐着瑰麗的霞暉夕嵐,彷彿帶出了幾分古雅情調。楊楓深吸了一口氣,心境異常的平和、熨貼,思緒片片飄飛,好象回到二十一世紀,正置身一處冬日的古典園林中。
良久,楊楓輕聲說道:“沒想到在小山上看夕照中的郭府,竟是這麼美,雄偉中透着種優雅柔和。不過,我見過的最美的暮景是出塞的時候,那種意境,當真是隻能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十個字來形容。”
郭秀兒雙手抱膝,黑豔豔的美目裡閃着異樣的神采,專注地看着楊楓的側面,充滿着憧憬,夕陽的逆光在她的俏臉上勾勒出柔和美麗的輪廓,喃喃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多美的詩。我真想到塞外去看看那美麗的大草原,看看戈壁、沙漠。”
“小丫頭,想得倒美,真讓你看到平沙莽莽黃入天,碎石如鬥隨風走的大漠戈壁,你哭都來不及。”楊楓笑着說道,隨手在郭秀兒吹彈得破的粉頰上輕擰了一下。
“嚶!”郭秀兒左頰彷彿被灼了一下,渾身一陣輕顫,滿臉漲得通紅,彎卷的長睫毛不住顫抖着,美目中似乎閃着淚花,說不清是惶惑,是羞澀,是驚詫,可分明的,內心裡盈溢着一股喜悅。
楊楓猛然驚覺,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在和鄰家小女孩胡吹海侃旅遊經歷,身邊的是戰國時代的郭家大小姐,一時手足無措,尷尬道:“秀兒小姐,楊楓一時忘形,冒犯了小姐······還請小姐見諒。”
“我,我沒有怪你,我的心裡,其實······其實是很歡喜的······”郭秀兒吃力地說出了這些話,垂下眼瞼,不敢再看楊楓一眼,略提起長裙,掉頭快步向山下跑去。
楊楓心頭一熱,某種朦朧而又美好的東西突然涌了上來,脣邊不由漾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直至出了郭府,楊楓的心中依然瀰漫着溫柔繾綣的情愫,眼前盡是郭秀兒羞紅的俏臉,黑豔豔的眸子,受驚小鹿般跑走的苗條身影,耳畔似乎還縈繞着那很低卻很動人的聲音。
驀的,他猛的停步回身,直盯着剛錯身而過的那條大漢的寬闊背影。那大漢身材魁偉,長髮披肩,布衣赤足,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天氣的寒冷,背後斜背一柄粗長木劍,步履沉穩,沒有凌人的威勢,卻予人一種山嶽般沉雄的感覺。
元宗,一定是元宗!
楊楓毫不猶豫地揚聲叫道:“兄臺請留步。”
元宗回過頭,平靜地看着楊楓道:“這位公子可是叫我?”
楊楓搶上幾步,一抱拳道:“在下楊楓,敢問兄臺可是墨門鉅子元宗元兄?”
元宗眼裡閃過一絲困惑,“公子便是直搗姑衍山匈奴王庭的代郡楊師帥?公子如何認得我?”
楊楓微微一笑道:“元兄的裝束一看便知是墨門中人,又身背墨子重劍,在下自然不難猜知元兄身份。元兄可能撥冗與在下一敘?”
對於楊楓的解釋,元宗雖未能盡釋疑慮,但心中對這年輕人頗有好感,遂點頭答應,一道步入街邊一家小酒肆。
坐下後,楊楓開門見山,問道:“元兄此來邯鄲,莫非是爲了與趙墨嚴平商談墨門統一事宜?”
元宗詫異地揚起兩道粗黑的眉毛,上下打量了楊楓幾眼,豁然笑道:“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楊公子盛名果非幸致。”
楊楓也笑了,道:“元兄何必如此見外,朋友們都叫我小楓。元兄願意的話也請這樣叫我,元兄認爲,在如今的形勢下,有望一統墨門嗎?”
元宗陰鬱一笑,猶豫了一會兒,不知爲何,眼前俊逸灑脫的年輕人讓他感到信任,這樣神采飛揚、英氣勃勃的人物是他平生所未見的,嘆了口氣,他緩緩道:“我墨門上兩任鉅子孟勝爲楚國陽城君守城,弟子從死者百八十五人,一時墨門精英傷亡殆盡。墨門也由此分裂爲楚墨、趙墨、齊墨三家,相爭不下。先師田襄子雖掌鉅子令,但始終無法使墨門重歸一統。說來真是一種諷刺,‘兼愛’、‘尚同’、‘非攻’是我墨門致力的宗旨,如今自己卻搞成這個樣子。我受先師遺命,一定要完成這個目標。合我墨門之力,從事‘一同天下之義’,實現天下大利,爭取建立一個‘兼相愛,交相利’的大同社會。”
楊楓欽敬地看着元宗,搖頭道:“元兄心繫天下,不孜孜於個人得失榮辱。而嚴平,表面上還保持墨門的清修苦行,其實早徹底改變了墨翟先生的初衷,忘卻了兼愛天下的宗旨,心中所念所想,只有自身的權勢地位。元兄此行何異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元宗一愣,然後斬釘截鐵地道:“先師遺訓,焉敢有背。千里雖遙,不行豈至!”
楊楓正待說話,卻見嚴平帶領一幫徒衆從長街一頭大步行來,遂問道:“元兄,嚴平可知你要來邯鄲?”
元宗點頭道:“我欲從齊國赴趙時,曾讓齊墨田捷派人通知嚴平。”
楊楓心知心懷叵測的嚴平定然早就加派人手,密切關注着元宗的行蹤,笑道:“元兄不必費心去尋嚴平了,人家都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