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楊楓已坐在烏氏倮內室的酒宴上了。
還是要先打破烏氏倮對孝成王的幻想,然後再尋機敲掉烏應元勾連呂不韋入秦的美夢。
烏氏倮肉山般的身軀高據主座上,烏應元坐於下首相陪。烏氏倮舉爵敬酒後,笑道:“楊公子,連晉慶功宴上不自量力地胡鬧,我還當公子惱了我烏家,不肯過府一聚呢。”
烏應元也笑道:“楊公子若再不來,父親可要逼着我登門強請了。”
楊楓知烏氏父子藉機解釋連晉挑戰一事,微笑道:“那不過雞蟲之爭的小事罷了,難道在烏先生心中,楊楓就這般氣量狹小嗎?”三人一起大笑。
酒過三巡,楊楓舉爵輕啜一口,淡然道:“烏先生,聽說烏氏先人乃秦國貴胄,烏家又與秦國呂不韋過從甚密,不知此言確否?”
烏家父子同時臉色劇變,烏氏倮的細目中精芒暴閃,烏應元的右手不自覺地已按在劍柄上。楊楓毫不以爲意,專心的對付面前鐵鬲中盛放的美味燒肉。
良久,烏氏倮沉聲道:“不知楊公子此言何意?”
楊楓輕描淡寫地道:“烏先生,楊楓聽聞,有人正在蒐集這方面的證據,準備密呈與大王。”
烏氏倮冷聲道:“不錯,我烏家是有秦人血統,也與呂不韋有商業往來,但對大趙始終忠心耿耿,大王自會明辨是非,不會爲小人讒言所動。”
楊楓心滿意足地嚥下最後一塊燒肉,微笑道:“如此是楊楓多事了。不過有一事我倒奇怪得很,烏家豪門巨族,烏小姐天人之姿,烏先生既有意將烏小姐嫁入王室,以大王對烏家的倚重,卻又爲何屢屢拖延不肯答應呢?”
烏氏倮一時語塞,臉色鐵青道:“我烏家爲大趙屢立功勳,大王若僅以有秦人血統加罪,豈能服人心。”
楊楓轉而對付甗裡的蒸魚,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若由此查探揭發出長平大戰中,烏家便是秦國的內奸,除極力鼓動大王臨陣易將,散佈流言亦是烏家受秦王之命所爲,那又當如何呢?”
烏氏倮肥胖的身軀一震,狠厲地盯着楊楓,“你······”
一直未曾說話的烏應元道:“楊公子,有人慾對付烏家這等絕密之事,先生又是怎樣知曉的?”
楊楓心中暗贊烏應元的冷靜精明,道:“大少爺該不會忘了威名赫赫的鋒鏑騎哨探斥侯吧。突襲單于庭,一擊成功,便是得益於對敵情的全盤掌握。如今我爲大王羈留於龍蛇混雜的邯鄲,爲自身安全計,自然需明瞭邯鄲城中的情勢及各方勢力,此事卻是無意中探查而來的意外收穫。”一番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既彰顯了自己的實力,又令對方摸不着底細。
烏氏倮瞪了他好一會,斂去目中精芒,哈哈一笑道:“楊公子以此機密相告,烏某感激不盡,定當有所厚報。”
楊楓以玩笑的口吻道:“烏先生不必如此見外。不過老爺子,你可欠了我一個人情啊。”
烏應元笑道:“以楊公子的驚世之才,烏家能夠報效的機會只怕也不多。”說着,臉色微動,目注烏氏倮。父子兩人心意相通,用眼神略一交流,烏氏倮輕點了點頭,烏應元轉向楊楓道:“楊公子,小女廷芳,年已及笄,薄有姿容,詩賦劍技,亦曾工習,今公子珠玉在前,不知小女可堪仰攀喬木?”
楊楓吃了一驚,險些沒把一根魚骨吞了下去。心中苦笑,這烏家大少還真不是一般的精明厲害,他這不擺明想把自己拉上烏家這條“賊船”。親事一成,孝成王要對付烏家,就多了三分顧忌,而烏氏父子可藉機騰出手來,加緊與呂不韋聯絡,暗中轉移牲畜物資,即便將來到了秦國,有了他這個乘龍快婿,也能大大加重烏氏家族的分量。
但直到現在,他卻連據說明豔無雙的烏大小姐的面都沒見過。依他的原意,談婚論嫁前,至少也應該先交往一段時日,若非兩情相悅,又豈能白頭偕老。沒料到烏家父子爲了家族利益,竟迫不及待地使出美人計,出口求親。
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讓來自現代社會的他感覺實在不舒服,何況雙方如果合不來,日後還有何生活情趣可言?出言拒絕,非但矯情,更與烏家結怨,何苦來哉。
諸般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楊楓輕咳了一聲道:“感承大少厚愛,曲賜高情,楊楓幸何如之,只是目下卻還有兩個難處。”
烏氏倮哈哈大笑,道:“小楓,有什麼話儘管明言。”
楊楓暗自大搖其頭,老頭還真不見外,這會就開始拿自個兒當長輩了,莊容道:“第一,我們不能不考慮孝成王的反應,須知廷芳小姐議婚王室,孝成百般拖延,卻從未明言拒絕。此時小姐另嫁,大王會不會借題發揮,此事不得不防。”
烏家父子點頭細思孝成王平素爲人及婚事宣佈後可能激起的各方反應。
楊楓接着道:“第二,聽說連晉常繞着烏小姐身邊打轉。”
烏應元冷笑道:“連晉那廝自從慶功宴胡鬧後,早失去父親的信任,我也數次告誡過他離廷芳遠點。”
烏氏倮森然一笑道:“小楓放心,這小子敢再糾纏廷芳,我就要了他的狗命。”
楊楓故意沉吟了一會,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因涉及到烏家內部家事,適才作爲外人,我不好置喙,現在既已論及親事,關係不同,我也就不揣冒昧,稟告老爺子了。”
烏家父子對視一眼,眼中閃過驚異、慶幸的神色。
楊楓道:“我的手下曾在機緣巧合下,探到烏家有人與趙穆暗中勾結,此人在烏家身份似乎不低,而連晉和他的關係好像頗爲密切。當時因事不關己,未曾多加註意,甚至連那人的姓名也未查出······嗯,那人身形敦矮壯實,面目黝黑······”
烏家父子幾乎同時叫道:“武黑!”
楊楓一笑,邯鄲城中各方交錯複雜的形勢,武黑、連晉等人實爲趙穆爪牙這些事,他早心知肚明,哪裡需要派人探查,不過話越講得撲朔迷離,欲露還藏,越容易讓對方相信。當下止住兩人問話,續道:“聯想當日慶功宴連晉的出面挑戰,趙穆扇風點火要把禍水引到烏家,我有理由相信,孝成王、趙穆的奸細早已滲透進了烏家。”
烏家父子面露凝重之色,室內一時默然。
楊楓略一思忖,道:“老爺子,大少,依我愚見,結親之事,還是不要透露出去,只我三人知曉便好。我身在烏家之外,更可方便行事。兩位可着手清除烏家內患,但有需用之處,老爺子一句話,楊楓無不從命。”頓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廷芳小姐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又不知烏家面臨的緊張形勢,以連晉的人才劍術,再加上曲意逢迎,不難令小姐傾心。而我與小姐素未謀面,若小姐驟然得知大少將她的終身許配給了我,雖是父命難違,卻也不免有了幾分抗拒心理,不如由我先行出面追求小姐,得小姐芳心暗許後,再央媒向大少求親,庶可水到渠成,兩位以爲如何?”
烏氏父子驚異地盯了他好一會兒,烏氏倮哈哈大笑,狀甚舒暢。烏應元笑着道:“小楓啊小楓,廷芳丫頭得你這樣一個夫婿,我們也放心了。”
楊楓深知烏廷芳的婚姻大事定然要服從於家族利益,但畢竟是深得父祖的嬌寵,他一番言辭,純從對方感受考慮,自是大得烏氏父子歡心。當下舉爵一飲而盡,長出了口氣。終於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將婚事拖了下來。
這將是一樁怎麼樣的婚姻?烏廷芳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會是自己的佳偶嗎?楊楓輕輕搖了搖頭,心裡升起了一種很奇異很微妙的感覺,說不清是惶惑,是悄悄的高興,還是驚懼,是期待。一時間,他突然意識到,其實他的內心深處,一直就在渴望、期盼着一份情感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