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勁風厲烈,一尊青銅爵劈面砸向楊楓。
楊楓一側頭,酒尊自他的頸旁飛過,狠狠砸在後面的桌案上。“鏘”的一聲震響,糕點滾了滿桌,碎裂的碟盞亂飛。譚邦慘叫着捂住了左頰,一溜鮮血涔涔而下。
咬牙切齒、怒目橫眉的囂魏牟暴吼如雷,飛撲而上。
這廝腹內草莽,原也不曉楊楓所吟爲何。但紀嫣然一出場,他的心神立爲之所奪,腦中“轟轟”亂響,幾不知身在何處。一對金魚眼瞪得努了出來,更是一片獸性的血紅,一絲口涎早長長地掛了下來,恨不能撲上前將紀才女一口吞下肚去。恍恍惚惚中,彷彿楊楓道了幾句什麼,紀嫣然臉色微變。他迷迷瞪瞪地一掃眼,發現衆人都臉色不豫地瞪着楊楓,也知楊楓說的不是“好話”。神魂歸體的囂魏牟眼中兇光暴閃,大喝一聲,飛起酒爵,便即撲上廝拼。
“砰!”信陵君重重地一拍案,臉色冷沉,劍眉斜挑,眼裡射出冷厲的怒光,低沉地喝道:“朱亥!”
一條魁偉得象鐵塔的健壯身軀從後座一躍而起,飛身徑迎向囂魏牟。
幾乎在同一瞬,龍陽君側後兩條身影飛搶猛躥向朱亥。
駭然驚呼聲中,幾股渾厚威猛的力道狠狠撞擊在一起。
朱亥健碩的身軀踉蹌退開兩步,一剎那變得異常猙獰,虎目彪圓,獰笑一聲,雙臂舒張,“咔咔”骨節暴響,握緊了鉢大的拳頭,神威赫赫如怒目金剛,重重地踏上一步······
沙宣!安釐王八大鐵衛之首的沙宣直挺挺地站在朱亥面前。臉色慘白,額頭豆大的汗珠滾滾滲出,死咬着牙,一條右臂軟軟地垂在身側,身子抑制不住一陣陣的輕顫,卻強撐着站定。
另一人直摔出兩丈遠,滾翻在地,右手按着地,左手盲目地摸索着,茫然掙扎着要站起來。掙了兩次,終於喝醉似的又一頭栽倒。
囂魏牟跌出了四五步,青魆魆的瘦臉灰敗若死,口鼻沁血,氣息紊亂,兩腿發抖,搖搖晃晃的,不自覺地拖着腳步往後退。
恚怒的龍陽君挺直了嬌軀,眼看要發作,又極力忍住了。太陽穴“卜卜”亂跳,貝齒緊咬着下脣,嫵媚的臉上現出了一抹戾色,秀美的眼睛閃着陰森森、惡狠狠的光芒,手指在袖子裡“簌簌”抖着。
朱亥紋絲不動,深深吸了一口氣,殘酷的目光逼視着囂魏牟。
廳里人衆噤若寒蟬。誰都知道,囂魏牟完了!
“君上······”紀嫣然湛如秋水般嫺靜澄澈的目光落到信陵君身上,慵懶的聲音裡透着驕傲淡然。
信陵君眉心一蹙,冷冷地注視着龍陽君,淡淡道:“朱亥!”
朱亥眼裡神光斂去,不屑地掃了囂魏牟一眼,躬身向信陵君一禮,昂然回到自己的座位。
信陵君面無表情,冷峻地逼視着蹣跚後退的囂魏牟,現出了楊楓未曾見過的虎威,聲音極冷,“囂魏牟,你當本君不知你恣意肆行,荼毒我魏國良善嗎?寧欺我大魏無人噫?”
饒是以囂魏牟的蠻頑兇厲,面對無忌公子的聲威,也不禁嘴角一顫,侷促地四下一望,無力地垂頭啞言回座。
衆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不知所措。
楊楓暗自扼腕,大嘆可惜,惱怒地橫了紀嫣然一眼。不料正撞上紀嫣然冷冷的目光,楊楓輕哼一聲,垂下了眼簾。
他一下子明白了,爲什麼驟見紀嫣然時會有那一瞬的失態。這並非是因爲紀嫣然的絕世容顏,而是紀嫣然的名聲——天下誰人不知卿的盛名,已不知不覺中在他的心頭留下了強烈的震撼。先聲奪人!而信陵君、龍陽君這等煊赫的人物,亦是無帖不得至,到了雅湖小築也需敬候紀才女午休,至紀嫣然出場時,全場屏聲矚目。所有的一切,都令紀嫣然如霧中花,境中月,籠上了神秘朦朧的色彩,彷彿翱翔於半空,神韻風采中有了出塵的仙氣。雖然他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態,但在這氛圍的引領下,卻終於不自覺地爲她所震撼。楊楓搖了搖頭,吁了一口氣,啞然失笑,從容自若地拈起了一塊糕點。
他在自己思忖着,也沒注意廳堂上衆人向紀嫣然的寒喧。剛懶懶地把糕點放進嘴裡,忽聽得紀嫣然笑靨如花地道:“韓非公子的《五蠹》、《說難》、《孤憤》諸篇,嫣然早已拜讀,深深感佩公子高才,今日何幸,得以親聆公子高論。”
楊楓悚然一驚,一時心潮翻滾,居然真在雅湖小築遇上了當世大才韓非。轉頭看去,那韓非卻坐於下首,隔了兩席,看得並不真切。
韓非看着容光煥發的紀嫣然,吭吭哧哧地謙遜了幾句,就靜默着再說不出別的了。
楊楓忽然覺得很可笑,瞥了目光熱切地看着韓非的紀嫣然一眼,撇了撇嘴,悠然一笑。
也許,紀嫣然真是一個巾幗奇才,不負了她的才女稱謂。積極地投身於社會人生,力爭擺脫男性附庸的“花瓶”地位,以塑造其自我存在價值。但看她邀約了信陵君、龍陽君魏國兩大權臣,一開口又要和韓非探討法、術、勢,便知她自立濟世的用意所在。然而,前來雅湖小築的,又有誰不是抱着一份獵豔的心理,填詞賦詩,奏琴彈曲、感風吟月倒也罷了。誰有那份心思在此正襟危坐地討論治國理念、富國強兵之策。充其量不過是做出一副飽學模樣,誇誇其談,竭力炫耀自己廣博的學識,搏美人青眼一粲。紀大才女心志高遠,卻完全沒有現實支撐,良苦用心只能如鏡花水月般,沉酣出入於她自己的心靈世界。
龍陽君眼尾一撩,眼風輕飄,笑吟吟嬌嗲地道:“楊公子似乎有更好的見解,可否說出來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楊楓一皺眉,眼簾低垂,搖了搖頭,漠然道:“在下粗莽之人,只識軍陣廝殺,哪有什麼真知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