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好比生意場上,趕運了一大批亟需的物資到災區,卻又不肯拋售,僅微露了些口風,便佯佯地做束之高閣狀,引人主動上門求售,以囤積居奇,自高其價。然而,往往這麼一票重貨,便押上了貨主的身家性命。只莫睬他,冷着他,不數日,保定貨主得放下身段,四處兜售······奧秘很簡單,關鍵就在於較量雙方的眼光、底蘊、實力,看誰沉得住,也看誰撐得住,那麼利益的天平就將向誰傾斜。
呂某人是時運不濟,可他魏無忌更是舉步維艱。昭忌入秦,不正是魏無忌扛不住了想尋求出路嗎?既然已經先伸出手了,還大模大樣地擺一副趾高氣揚的嘴臉,以呂某人的救主自居?呂不韋不露形跡地冷瞥了昭忌一眼,不屑地陰陰一笑,不冷不熱地呆着一張臉也不作聲。
意念中,客座上坐着的彷彿不再是那個一身嶙峋瘦骨的老昭忌,而幻化成了他素未謀面卻又心心念念要壓倒的無忌公子。呂不韋惱火中萌發出一種莫名的敵對情緒,魏無忌又如何?任是誰也不能對他視而不見,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呂某人不弱於天下任何人!魏無忌也沒有權力睥睨他!
蒼茫的暮色把一切節奏都放緩了,冷場已經夠久了。燭火搖曳中,呂不韋的心一顫,突然醒覺。這糟老頭的陰險狡詐程度遠遠超出了以往的所有對手。他是鐵了心等自己去移樽就教。等待的時間越長,越顯出呂某人沒有氣度,也對他越有利。拂袖而去,那更好,呂某人就得徹底地低了信陵君一頭,今後等着活在後悔中吧。
一瞬間,眼前晃動着的昭忌那對死魚眼空茫的眼神裡竟滿是揶揄、嘲弄的神氣。政壇畢竟不同於商場,呂不韋深深地失悔,一着不慎,主動權牢牢地掌控在了老傢伙手裡,同時心底也深深地涌上了對信陵君的豔羨和嫉妒。
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香茗,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模樣的呂不韋猛然驚覺似的道:“呵······昭忌先生,先生適才不是言到有事相商嗎?敢問先生何以教我?”
“非也!”昭忌挺得筆直的身子整個側轉過來,沒有絲毫遊移的空洞洞的目光凝凍在呂不韋臉上——呂不韋立時覺得臉上象爬滿了螞蟻,麻癢癢的。昭忌平板沉悶的語聲入耳,“非是昭忌有事求見呂大夫,乃君上有要事相協商於大夫。”
“啊?”呂不韋似乎歉然地一笑,摸摸頰上無肉的臉頰,很恭敬地一拱手,認真地道,“幾個月來,呂某病體支離,至今元氣虧虛,心神怔忡,常常恍惚不知所爲,實在令先生見笑了······但不知無忌公子有何見教?”
昭忌平平板板地道:“君上欲請呂相斡旋運動,釋鄙國太子增歸國完婚。君上願以丹水以西,高都諸邑爲呂相壽!”
“呂相”!呂不韋極敏銳地把握住了這個稱謂,眼裡黠光流轉,脣邊綻出一抹玩味詭譎的笑意。這個時候的呂不韋,已全然褪卻了衰弱枯朽的模樣,如一頭盯住了血食的花面大公狼,“無忌公子將有所爲於大梁乎?公子素爲不韋所深敬,效力是應當的,酬禮則不敢當。哈哈!卻也無需公子相酬了。”呂不韋完全聽懂了昭忌的弦外之音,未料主客竟能瞬間易勢,得意的心中迅速盤算着,該向何人從哪個方面攫取最大利益。
昭忌還是一臉晦氣樣,凝凍地保持着直視呂不韋的姿勢。呂不韋被瞪得沒來由的滲出幾顆冷汗,大是惱火。可又找不出什麼地方不對勁,素常堅如磐石、無波無瀾的心湖爲何會被這半截入土的老傢伙攪得漣漪層層。
“呂相有更好的打算嗎?”還是死氣沉沉的語氣。
呂不韋靜靜地看着昭忌,卻怎麼也擺脫不掉幻想中的信陵君的幻象。他不得不沮喪地承認,信陵君所設定的路,恰使他能得到最大的好處。但一切均在魏無忌算中,卻是自視極高的他難以接受的。傾過身子,呂不韋陰惻惻地一笑道:“無忌公子恐在夢中吧。不韋乃大秦上卿。哼,趙魏聯姻,非魏亡則公子困頓終身矣!”
“我恐是呂大夫身在夢中。”昭忌慢慢開了口,一點也沒有辯士說客那種抑揚頓挫、黃鐘大呂般說服人的力量感,平淡得象一杯白水,“此話類弦高之言,非大夫心聲。君上蹙抑魏亡,得利者,秦也,大夫何利可圖?王陵、王齕親近陽泉君,鹿公,奉行大秦主義,反對外人最烈,徐先,果毅堅慎,然素深惡大夫。秦軍方諸將,何人破魏可爲大夫增色邀功?”
目光似乎極寥遠地越過了呂不韋,昭忌接着淡淡地道:“老朽此度入秦,頗聞坊間流言,未審確否。然趙姬亡於邯鄲,嬴政羈糜於趙。子,難憑母貴。陽泉君一力扶助成嶠,與秀麗夫人內外交結,引軍中新起翹楚王翦爲其師傅,李信、桓齮兩小將侍從左右,羽翼漸豐。未知異日嬴政欲王秦國,當藉何人之力,又有何人有力扶持之?”
呂不韋眼裡的寒光刺進了那對空蕩蕩的死魚眼,這番話真正擊中了他內心隱秘的痛處。幾個月前,不知爲何,坊間突然開始悄悄流傳起留在邯鄲的質子嬴政實爲呂不韋親生兒子,呂不韋狼子野心,商人謀國的流言。眼看着愈傳愈廣,所幸他迅速潰敗,處境窘蹙至極,而成嶠則在陽泉君扶助下,勢頭愈發洶洶,才未曾掀起更大波瀾,但卻在呂不韋心裡插進了一根刺。
心念電轉,呂不韋終是不甘處處受制,微昂起頭,冷笑道:“不韋飢甚,恐食不厭也。”
昭忌語聲空渺地道:“呂相有此魄力,君上自會親身西迎呂大夫,呵,呂先生。”
一句話間連變了三個稱謂,呂不韋眉毛扭曲了幾下,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潮,狠狠挫了挫牙,沒有作聲。信陵君兵法大家,縱是李牧、廉頗、田單諸名將與之對陣,也不敢放言必勝。呂不韋自是聽得出其中隱含的威脅之意。他若敢背信棄義,肆意妄爲,對他個人而言,就將輸掉到手的一切。至於戰火擴大,秦國最終能攫取多大的利益,也與他這敗軍之將無關了,甚至適足於把他推下更深的深淵。
“呵呵!”強笑幾聲,呂不韋語意莫測地道,“不臨深壑不知山之高也。由先生,亦不難想見無忌公子的風采。有機會,不韋定當見識見識。”
死魚眼再度凝定在呂不韋的臉上,話聲不見絲毫暖意,“昭忌,一介衰朽,草雞之屬。下壽,墓木拱矣。君上,摶扶搖而上九萬里之鵬,揹負青天,莫之夭閼。豈昭忌萬一能及。”
(雨蘅申請簽約,爲起點所拒,真的很失望,是發自深心的一種得不到承認的沮喪。我很努力,很用心地經營一個《尋趙》世界,同時很在意文辭的雅馴、流暢,或許就象俗話說的,“文章是自己的好。”然而終不爲廣大讀者所喜。我曾經說:“寫這部書,是爲了自娛娛人。”現下看來,可能也只是自得其樂的自娛罷了。我可以不經過大腦寫作,一天兩更、三更,讓美女們性飢渴似的上楊楓的牀;讓李牧、王翦、廉頗誠惶誠恐地當小楊的手下;讓朱亥、馮諼、朱英、馮忌急吼吼地改換門庭,可這又有什麼意味呢。真的,這又有什麼意味呢。沒人欣賞,我就自己欣賞!雖說是牢騷太盛防腸斷,但風物果真能放眼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