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在座的幾個人心潮震盪,都涌上了一種知己感動之情,同時也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有人甚至眼角潤溼了,都靜靜地看着信陵君。
信陵君臉色平靜而莊嚴,現出一抹奇異的潮紅,近來消瘦了許多的臉上顴骨凸起,眼中象灼閃着兩團火,慢慢地開了口,聲音低沉,但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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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大晉尚未三分,緊緊地將秦國壓制在西陲一隅。縱是穆公如斯一代雄主,亦只能霸於西戎,可以說,我大晉的表裡河山,是秦國東進不可逾越的一座山。然而,自晉三分,商鞅變法,此消彼長下,短短數十載,強秦鯨吞蠶食,魏趙韓三國屢戰屢敗,喪師失土,已無力和秦國相抗頡了。安釐王承襲王位時,趙使平原君、韓使山陽君致賀,當時我年紀尚輕,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我三人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盡皆痛感三分之晉,難抵暴秦,乃秘密定下了三晉合一之謀,意圖通過種種手段,使三晉和平地再度歸一,以一個強大的國家對抗秦國。此後,我們憑藉自己的身份和影響力做了一系列的運動努力,在三晉之間實現了連串的聯姻······”他擡起頭,凝神地望着室頂,彷彿在回憶什麼。
幾個人倒抽了一口氣。馮諼不以爲然地微微搖了搖頭。唐且的眼皮耷拉下來,又現出了老年人特有的遲鈍神氣。
信陵君露出了沉思悲憤的神氣,悒鬱地一笑道:“現在想想,當年可真是少年狂妄,不通世事。國家,土地,權位,勢力,哪一樣不得通過血腥手段取得。三晉既分,便得施行鐵血暴力手段方得重新一統。和平統一?異想天開啊!秦昭襄王伐韓,拔野王城,韓上黨守馮亭舉上黨降趙,孝成王猶豫未決,平原君道,‘今不費寸兵鬥糧,得十七城,此莫大之利,不可失也。’在自己的實際利益面前,什麼盟約都是可以譭棄的。趙受上黨,故有長平之敗,實是咎由自取,但也使得三晉幾乎徹底喪失了對抗強秦之力。所幸長平戰中,秦人損耗亦是甚巨,範睢更讒殺了白起,是故我能兩度大敗秦軍,稍稍穩定下形勢。可是,秦人剛一停下東進的腳步,六國間的內耗又開始了。如今,我早已不對什麼三晉一統抱有希望了,趙倩的這樁親事亦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在這種列國爭雄的紛亂時期,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實力說話,按鐵血的法則行事——所以,我才下定決心,利用趙倩的親事,除去安釐······移禍趙國,不過爲了將國內矛盾轉嫁,減輕我執政的阻力而已。兵是一定要出的,但戰火決不擴大,我們的主要精力是安定國內,以對抗秦人下一輪的攻擊······”他微笑着看向馮諼,“你適才的計策極佳,正好解決了我這幾日來心中的一個困擾。”
馮諼微笑不語。
季樑恍然醒悟道:“只要我們適時地放出馬賊突襲、趙倩失貞,一切都是龍陽君幕後指使的風聲,那麼世人皆知是楊楓受煎迫走投無路致鋌而走險。如此安釐之死則完全歸咎於楊楓個人身上,脫開趙國干係。君上伐趙,逼得孝成王謝罪割地,便可見好即收了。而且還可藉機徹底清除龍陽君在國內的勢力。”
譚邦擊掌笑道:“馮諼此計,果真無懈可擊。休說朝中一些元老重臣都清楚灰鬍、狼人是龍陽君放出去的心腹,便是我手頭掌握的一些資料,也能叫他愈辯無詞。嘿嘿,看來我倒得先替楊楓張張勢,宣揚一下他破賊寇,斬灰鬍的功績,一則渲染其能,爲他有能爲成功行刺安釐打個底,再則也先暗暗坐實龍陽君有意破壞趙魏聯姻的罪名。”
季樑點頭道:“不錯!如此大事,絕容不得半點疏失,一點小紕漏就可能壞了大局。有些事未雨綢繆先做在前頭,到時候自會顯出它的功效。”
譚邦想了想道:“君上,安定國內,出兵伐趙,至少亦有幾個月的糾纏。秦人一向忌憚君上,值此魏國大亂,豈有不趁火打劫的。”
信陵君明睿的目光看了看垂着頭,佝僂着身子坐着,似乎衰弱顢頇到了極點的唐且,眼裡掠過一絲笑意,不動聲色的道:“前幾日,我已遣人入秦,與呂不韋接洽了。”
“什麼?”譚邦、季樑幾人都露出了駭然不敢置信的神色。
信陵君沉鬱地一笑道:“幾日前,流言遍佈,雖然我猜不出是何人所爲,但其不利於我大魏之心昭然若揭,而最終最可能得利的就是秦國。唐老先生判定不是呂不韋所爲,反藉機設下了一條奇計。” 舉起青銅爵喝了一口,續道,“呂不韋出身大商賈,肯破家助子楚歸國立儲,所圖斷非區區財帛,他的最後圖謀,當是秦相。然而現在他勢甚不利,欲取代陽泉君面臨着重重困難。唉!毛遂,毛遂居然入秦助了陽泉君······秦國軍功爲重,如果呂不韋有了軍功,自然能振起頹勢。那麼,我便送一件大功與他,助他一臂之力,將丹水以西,高都一帶讓與他,讓他得以憑恃軍功,與陽泉君爭雄。”
“君上······”季樑、樂刑都叫出聲來。
譚邦反應激烈地大聲道:“不可!土地,國家根本。發數十萬衆,攻人之國,逾年曆歲,方有所得,如何可輕易割讓與虎狼之暴秦。況君上方纔也曾言道,呂不韋絕非凡俗之輩,若能執掌秦政,將是一個可怕難纏的對手。爲何反欲助其登上秦相之位,豈非自樹強敵,養虎遺患?望君上速速追回使者,收回成命。”說着,長跪不起。
馮諼眼神湛然,道:“君上肯下如此本錢,敢問所求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