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浪一行順利奪取了上游的木排,順流而下,以木排聯結成了一道浮橋。車馬碌碌,直花了一個多時辰,大隊人馬才盡數過了洹水。
天,早已黑透。濃濃的夜色裡,兵丁們燃起篝火,就在洹水南岸立起了營寨,緊趕着搭設帳篷,埋鍋造飯。
篝火熊熊燃燒着,木柴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一縷縷青煙繚繞。探問了傷兵後,楊楓在火堆邊慢慢踱着,整理着思緒。
這場大戰,七千餘馬賊折損不下四千人,但己方的損失也不在小,尤以烏果所部爲最,參戰的四百馬步軍傷亡了二百七十多人。楊楓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強烈自豪悲壯的情懷中不可遏制地摻雜了幾許惆悵憂傷······
“啪”,一聲木柴清脆爆響,楊楓目光一凝,隱約間把握住了什麼。是的,是白天土坡防禦戰步騎結合、協同作戰的成功戰例。在這個時代,尚且沒有人採用這樣的戰法。騎兵這個出現不久的新兵種多用於突擊、迂迴、抄截,統兵將帥們充分運用它驟如飄風的運動性,成爲決定戰事成敗的關鍵因素,但步騎配合,相互協調掩護的作戰方式卻還未曾用於實戰中。楊楓的脣邊綻出一抹躊躇滿志的微笑,眼前又浮現出日間激烈的戰況。這場戰事並不大,在動輒出動數萬乃至數十萬大軍的戰國時代實在算不了什麼,除了有限的一些有心人,甚至沒多少人會注意到它,但對他而言,意義異常深遠,並對他日後的軍事行動產生了重要影響······
夜幕中,楊楓向北面遠遠凝望着,慢慢地琢磨、敲定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許久許久,他懶懶一笑,舒展了一下身子,才發現自己身上滿是斑駁的汗漬、泥漿、血跡,在乾燥而熱烈的夜風裡風乾了,卻依然渾身難受。
想了想,他向身後的幾名衛士打了個招呼,回營帳取了一套乾淨衣裳,就要到河邊去洗漱。
“楊大人——”一聲呼叫,少原君的一個家將奔到近前,神情極爲恭謹地施禮道:“大人,平原夫人請大人前去一敘。”
楊楓皺了皺眉,便待一口回絕,轉念一想,將衣裳交與衛士,淡淡道:“頭前帶路。”
到了少原君一行的帳幕外,迎面正撞上帶了幾個人遊逛而出的少原君。少原君一見楊楓,冷沉着臉,橫眉豎目,似乎便要大發雷霆之威。不知怎的,轉而露出一絲怯意,揚着頭哼了一聲,帶人揚長而去。
楊楓哪裡把這文不成武不就百無一用的紈絝子弟放在眼裡,淡然一笑,隨那家將進入平原夫人帳內。
家將稟報後躬身告退。楊楓卓立帳中,微躬身一禮,“楊楓見過平原夫人!”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面前這個聞名已久,卻始終緣吝一面的女人。
說實話,年未四旬的平原夫人依然風姿綽約。粉面玉潤,蛾眉淡掃,眼神流盼,細膩的皮膚白皙中透着紅潤,成熟美豔裡煥發出一種青春的光彩,更隱着幾許撩人的韻致。然而楊楓卻覺察到她身上有着和韓晶相似的氣質,那種慣於居上位,牢牢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氣質。
看着一身戰火硝煙氣息,幾乎稱得上是蓬頭垢面的楊楓,平原夫人眉心輕跳了幾下,微笑道:“楊客卿不必多禮,請坐下講話。”
楊楓也微微一笑,坐到客座上。
平原夫人似乎很感嘆地搖頭道:“唉!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若然楊客卿早出十年,我大趙又豈有長平之敗。”
楊楓若不以爲意地聳聳肩道:“夫人謬獎了。大趙良將輩出,廉頗、李牧諸位將軍美玉在前,豈輪得上楊楓駑下之才。近日風頭略健,不過因了面對的只是一羣無知馬匪蟊賊罷了。夫人不臨深壑不知山之高,所言楊楓不敢領受。”
平原夫人目中掠過一抹訝異之色,笑道:“楊客卿才具出類拔萃,仍如此謙遜,實在難得得很。”話鋒一轉道,“聽說此次銜尾追襲我們的是灰鬍馬賊?”
楊楓故作不明其意地淡淡道:“不錯!我已命人在亂軍中尋得灰鬍屍身,梟首向邯鄲報捷,以舒我趙境民情之憤。”
平原夫人含笑道:“楊客卿剛在泜水、柏人兩敗灰鬍,聽說灰鬍僅以身免,便是他猶有部屬,又豈能在不到一月間復攏聚起七千餘衆,楊客卿不覺得奇怪嗎?”
楊楓心知平原夫人開始轉入正題了,故意沉吟道:“大概是魏國遭了什麼天災吧,大批饑民流離失所,故而灰鬍得以大量裹挾入夥,其勢方如此驟張。”
平原夫人微一窒,道:“裹挾饑民,那麼馬匹軍械又從何而來?”
楊楓怒形於色,大聲道:“我倒未曾想過此點,虧得夫人提醒,魏人實在太不象話了······”平原夫人眼裡剛露出喜色,未料他接着道:“饑民蜂聚投入賊黨已大是不該,怎的還敢劫掠府庫,搶奪軍械馬匹,爲惡一方。魏國的管制着實也太鬆懈了些。嗯,夫人,您看我是不是應當在覲見安釐王時提請他多加整治呢。”
平原夫人深深地看了楊楓一眼,壓住心裡的一點不快道:“楊客卿,在接仗時你認爲他們就是一羣被裹挾入賊的饑民嗎?若然如此,他們明目張膽地突襲趙國送婚使團,還能立足三晉大地嗎?”
楊楓暗自冷笑,抱定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宗旨,使出太極推手,“愕然”道:“是啊!如果不是一幫不入流的小蟊賊,我焉能四百破七千。要是哪個國家正規軍隊的戰鬥力低弱到了這等田地,早該亡國滅種了。至於說他們賊膽包天,也怪夫人和少原君,攜帶如斯龐大家資,馬賊哪有什麼遠見,無怪會利令智昏了。”
平原夫人心中有些惱火,略一遲疑,強自一笑,低聲道:“我懷疑灰鬍是受安釐王的指使,此次的目標,不止在趙倩,更在於我······”
楊楓哈哈大笑,悠然道:“夫人真會說笑,趙魏聯姻,雙方都利莫大焉,安釐王怎會襲殺趙國使團。退一萬步說,灰鬍的背後是安釐王,他也自會調動正規軍隊動手。想當年,信陵君率魏軍大破秦軍,何其了得,魏軍戰鬥力可見一斑。尋這麼一幫土雞瓦狗,濟得甚事?灰鬍乃我刀下游魂,他總不會認爲這一幫剛放下農具的饑民就能要了我的命吧?”忽然有點不懷好意地歪着頭盯了平原夫人一眼,邪邪一笑,“夫人適才說安釐王的主要目標在夫人,你們可是親姊弟呀,該不會是······”有意拖長了腔調不再說下去。
心機深沉的平原夫人一股火抑制不住地衝了上來,鳳目圓睜,“你······”
楊楓暗暗一笑,終於成功地在平原夫人堅如磐石的內心擊開了一道縫隙,讓她的情緒有了波動,那麼就把握住下面征戰的主動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