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塵滾滾,馬騁的騎隊奔騰呼嘯掠過一片齊腰深的開闊的蒿草地。如雷的蹄聲中,飛馳二十餘里,遠遠參差的矮樹灌木叢中突兀現出了十餘騎,攔在當路。
已放緩了馬速的馬騁眼皮一撩,兩腿一夾馬腹,右手在鞍側箭囊裡一探一翻,弓弦繃響聲裡,一支飛箭挾着尖銳的嘯鳴直襲當先一人的咽喉。
那人座下馬長鬃飄飛,兀立紋絲不動,右手一抹如細雨飄零的亮光疾閃,勁厲的羽箭斜斜飛出。
馬騁馬蹄生風,手腕輕巧地翻轉,三支長箭幻現在手裡,利箭尖嘯,連珠箭發。卻在擡眼的一剎,手指輕顫,第三支羽箭帶着風聲往空處飛去。隨即棄了硬弓,右手急勒馬繮,發足狂奔的駿馬“唏律律”長聲嘶鳴,人立而起,轉了半個圈子,生生煞住急遽的衝勢。馬騁已然穩穩單膝跪倒在地,大聲道:“參見師帥!”
楊楓手裡的幽光流閃遊曳,震顫的兩聲清鳴,被正正撞擊在箭鏃上的長箭跳彈開去。一邊還刀入鞘,楊楓嘴裡笑道:“馬騁,你的箭法這大半年來可長進不少啊!”
馬騁有些難堪地道:“師帥過獎了······馬騁眼拙,冒犯師帥。還望師帥······”
楊楓翻身下馬,笑着揮手止住道:“起來說話。怎麼樣,可有折損嗎?”
馬騁站起身傲然道:“師帥放心,一個未少。”回手指着紛紛下馬圍聚過來的騎士道:“所有的斬獲都在這兒了,大抵擄劫了趙德所攜的十之二三。”
楊楓點了點頭道:“你們沒有傷了平原夫人和趙德吧?”
馬騁笑道:“沒有。範先生布置時不是說過不要給師帥惹來麻煩嘛,除了我有意在車軾、車轅上射了幾箭,兄弟們的箭全避開了那幾乘裝飾華貴的車駕,應該傷不了他們。”
楊楓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吩咐你的事準備好了嗎?”
“早準備好了。”馬騁說着扭頭叫道,“張星。”
一個魁偉壯實的漢子踏前一步,對着楊楓躬身施禮道:“師帥,該怎麼說話馬大哥都吩咐過了。”拍了拍自己身上,“我也都裝備好了。”
楊楓笑笑道:“馬騁,你這就繞道回趙國,好好利用這些東西,注意不要留下痕跡。記着,你統帶的這些人馬將是我日後最隱秘最基幹的一支力量。”
馬騁急道:“師帥,此行不用我隨侍左右嗎?”
“不用,此行我的人手足夠了。你肩上的擔子也已經夠重了,實在難爲你了,先勉力挑起來吧。一旦有了合適的人選,我會讓人幫你分擔的。”
“是。”馬騁的嘴脣嚅動幾下,眼裡閃現淚光,“師帥,保重。馬騁告辭了。”
楊楓忽的又笑道:“等等,把你那玩意兒拿一包讓他們裝飾一下。”
馬騁從馬鞍邊的革囊裡掏出一個紮緊了口,裝得鼓鼓囊囊的豬尿泡,拋給楊楓身後的衛士,一抱拳,翻身上馬。轉瞬間,騎隊已絕塵而去。
楊楓目送馬騁一行遠去不見,一躍登鞍,揚聲道:“走,我們回去。”
他身後那衛士將豬尿泡劃開,一揚一灑,裡面裝着的雞血立時噴得左近幾人滿身血污。又取出條麻繩,來到張星跟前,咧嘴一笑道:“兄弟,委屈了。”手腳麻利地將他五花大綁捆得緊緊的。
雜踏激烈的馬蹄聲響起,掠過一股強風,騰起一陣陣瀰漫的煙塵,十餘騎兜了一個大圈子,向大道急馳而去。
而那邊變亂驟生時,成胥和尚子忌、任徵拍馬趕到趙倩、趙雅的車駕前,攥緊長劍,眼睛亂轉,緊張惶然地四處逡巡。好一會兒,看到並無賊衆突襲,方纔驚魂稍定。卻聽得後方一里多地的少原君處傳來了擾攘的廝殺喊叫聲,成胥的心一緊,又提了上來,抓耳撓腮想了一陣,趕到後隊,賠笑道:“鬥······鬥壯士,你是否派些人馬去救應少原君?”
鬥蘇斷然拒絕道:“情勢不明,公子早有嚴令,無論如何,首要的便是衛護公主安全。”
“好,好。”成胥訕訕地退開,苦着臉不住地向後面張望,急得團團亂轉,心中計較着該派多少禁軍回去接應。只這麼一猶豫的工夫,喊殺聲竟已漸漸止歇下來。成胥張了張口,正待叫過兵丁前去探看,十餘騎馬已快速地向他們接近。
是少原君!成胥吐出一口長氣,一轉念,心又立刻揪緊了。
衣冠不整的少原君一張臉冷沉得都能擠出水來,在徐海、蒲布和十餘名高手家將的衛護下,怒衝衝趕到禁軍中,旁若無人地亂喊大叫:“成胥,成胥,給爺滾出來······”
成胥兩腿一軟,跳下馬來,擠出笑臉畢恭畢敬一溜小跑迎上前,低眉順眼地垂手道:“少原君,卑職在。”
少原君翻下馬背,二話不說掄圓了就是一個大嘴巴。成胥踉蹌跌開兩步,捂着臉,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少原君,驚恐駭異外卻還有一份說不出的難堪恚憤。圍繞在側的禁軍頓時譁然,爆發出一片嗡嗡的竊竊私語。
少原君的威風又回來了,不管不顧、發瘋發狂般暴怒地吼道:“成胥,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爲什麼不發兵救應我們,眼睜睜想看着爺和母親送命嗎?爺和母親要有些須閃失,你一個小小的兵衛百死莫贖······臨難苟免,一個個還人模狗樣的,你這頭豬,你和你的這羣兵都是豬。”
聽着少原君聲嘶力竭的喝罵聲,成胥臉色發青。但縱是心裡有多少恚怒不滿,卻一絲一毫也不敢表現出來,乾巴巴地嚥着唾沫,嗓子沙沙的,聲音有些顫抖地道:“卑職,卑職不敢······只是不清楚馬賊的底細,又,又需得衛護公主,才,才······君上萬乞恕罪,恕罪!”
橫暴的少原君死盯着他,手指戳到了他的鼻尖上,厲聲道:“現在你給爺去追,把爺被劫掠走的東西統統截回來,再把那幫該天殺的馬賊全部宰了,追不上看爺怎麼收拾你······還不滾,杵在這兒幹什麼?”
成胥冷汗涔涔,瑟縮地退了一步,慌亂地左右張望着,嘴脣翕合着,卻吐不出一個字。好容易擠出一句,“卑職的人是······步兵,恐追之不及。”
少原君跳着腳轉過身,對着依舊一副嚴陣以待架勢的騎隊吼道:“你們去······嗬,馬賊早走了,你們還腆着臉裝這副模樣給誰看?”
沒人作聲,騎隊中甚至沒人轉臉看他,氣氛蕭瑟而冷肅。
展浪指着遠處莽莽叢林,冷厲地道:“看!”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隨之轉了過去。徐海右手按上劍柄,踏上一步,將少原君掩在身後,低聲道:“是兵刃反光。君上,林中可能尚隱有馬賊。”
先還茫然不知所以的少原君聞言倏地縮到徐海身後的家將叢中,一張蠟黃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叫道:“去啊,快去把他們搜出來。”
展浪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打馬來到趙倩的車駕前,在馬上抱拳躬身施禮道:“公主,林中尚有賊匪隱匿,此地危機四伏。請公主示下,是否速離險地,以策安全。”
車中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但憑將軍決斷。”
展浪不再說話,朝待命的馭手一揮手,車駕緩緩啓動。早已怒火填膺的禁軍一鬨散開,各就其位,小心翼翼地護着車駕前行。
少原君瞪着眼愣了一會,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們,你們······楊楓呢,讓他來見我。喂,喂,我出了什麼事,到了魏國,我舅舅也饒不了你們。停下······”叫了一陣,又回頭急道:“馬呢,我的馬呢······蒲布,你趕回去讓他們快跟上來。你們幾個,就留在這護着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