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除了自己的丈夫, 她這滿腔百結的愁腸又能向誰傾訴?終於在半夜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之後,洛商君一五一十地對張睿焓坦誠了這一切。
沒想到張睿焓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心疼地摟着她輕拍:“莫要哭了, 你的想法, 我都知道。”
洛商君擡起朦朧的淚眼驚愕地望着他, 只聽他道:“小時候父王對我十分嚴厲, 對二弟卻是縱容得多, 後來二弟去了軍營,母妃整日裡唸叨的都是二弟,因爲想着平時虧欠了他, 他一回來更是寵得沒有邊了,我的心裡也常酸溜溜地喝醋, 甚至想過如果沒有這個弟弟纔好呢!如今大了, 才能體恤當爹孃的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愛的呢?只是不在身邊長大的那個, 覺得虧欠了,便對他更好一些,咱們日日在爹孃面前,得到的關愛可比他們多得多了,正該慶幸纔是啊!”
就這麼着, 纔有了這會兒來找林方曉的這一幕。
林方曉本就不是一個狠得下心的人, 這時見洛商君哭得梨花帶雨, 又聽說那洛大人病得危在旦夕, 哪怕心中不願承認他就是自己的爹爹, 也不忍心就這樣置之不理,心腸一軟便點頭道:“好吧, 我跟你去看看他。”
洛商君哽咽着握了她的手:“謝謝你,妹妹!”
洛夫人見洛商君帶了林方曉進來,一把扯過洛商君,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瘋了不成,怎麼把這人帶回來了?”
“娘,爹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就讓他歡喜一下吧!”說罷不再理洛夫人,領着林方曉進了內室。
洛大人闔着雙目躺在牀上,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瘦得不成樣子,臉上一點兒血色也無,洛商君強忍着心酸蹲在父親的牀頭,輕聲喚道:“爹爹,您睜開眼睛看看,是誰來看您了?”
洛大人緩緩睜開眼皮,慢慢地轉頭看着立在牀頭的女子,半晌之後,突然顫抖着朝她伸出雙手:“惜兒,是你嗎?你終於來接我去了?惜兒啊,我對不起你,沒看好咱們的雲兒啊!惜兒啊,你莫要怪我好不好?”惜兒是洛大人原配李氏的閨名,洛大人神志模糊,林方曉與她親孃長得又極爲相似,竟讓他以爲是李氏的魂魄來接他了。
“爹,她是雲兒啊,您的女兒雲兒啊!”洛商君伏在他耳邊說。
“雲兒?”洛大人茫然道。
“對啊,爹爹您看,雲兒她好端端地長到這麼大了,長得跟大娘一模一樣呢!”
“雲兒,真的是我的雲兒嗎?”
或許真的是血脈相連,林方曉突然覺得心中一痛,雙膝不由自主就跪了下來:“爹,是我,我是您的雲兒。”
“雲兒,我的乖雲兒。”洛大人撫着林方曉的頭髮,“爹爹對不住你啊,這些年讓你在外面吃苦了。”
林方曉搖頭道:“沒有,雲兒沒吃苦,養我的爹孃和哥哥都待我極好的。”
“那就好!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吧,你的房間我還好好地留着呢。”
“嗯,不走了,我好好地陪着爹爹。”
洛大人雙頰泛着奇異的紅色,饒有興致地拉着林方曉說了許多話,說得喘不上氣了也還不願停下來,有許多他與李氏的往事,甚至連洛商君也是第一次聽說,父親的病情她知道,哪裡能支持得住說上這麼多的話,如今不過是強弩之末,迴光返照而已。見他唯恐說不完一般,又不忍心去打斷,只好轉過頭悄悄地抹淚。
終於說得倦了,說着說着竟就這般沉沉睡去。
洛商君對林方曉道:“妹妹你也累了吧,我這就帶你回房,先歇一歇吧!”
林方曉搖頭:“不用了,爹爹說他一直惦記着孃親當年給他做的青菜豆腐湯,我想趁他睡着,先去廚房做了來。”
洛商君黯然點頭:“也好,如今怕也只有你能勸他進點兒東西了。”
洛大人剛纔絮絮叨叨的,便有他當年未發跡時與髮妻李氏的往事。別看他洛府如今富貴排場,當初也不過是一介窮書生而已,寒窗苦讀之時,虧得妻子賢惠,典當了自己的嫁妝來貼補家用,更生得一雙妙手,便是最家常的菜餚,也做得十分美味。如今想來,最是溫暖的,莫過於寂寂寒夜,妻子親手送上案頭的那一碗熱騰騰的青菜豆腐湯了。
嫩豆腐一塊切成小方塊,青菜兩片切段,姜一小塊,蒜一瓣均切片,砂鍋置火上,加少量油燒熱後爆香姜蒜,放入嫩豆腐,再加水淹沒食材,大火煮沸後轉小火煮上片刻,最後加入青菜段,再煮沸後離火,加鹽調味。
沒用高湯,沒有其他任何提鮮的調味品,就是老百姓最日常、最普通的做法,甚至湯味還稍嫌寡淡。
就是這樣一碗普通至極的青菜豆腐湯,卻讓洛大人喝得熱淚盈眶,其實他已經吃不下什麼東西了,哪怕僅僅是湯水也是極艱難地才能嚥下一點,林方曉坐在牀頭,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着,不斷用帕子擦拭着從嘴角流下來的湯水。
直到洛大人喝完湯,再一次安詳地睡去,這一次,就再也沒有醒來。
林方曉留在洛府,披麻戴孝,做足爲人子女的本分,送走了洛大人。
終於辦完喪事,每個人都累脫了形,林方曉也瘦了一大圈,再加上臉色蒼白,更添了一種弱柳扶風的姿態。
臨回王府前,洛商君說:“這些日子辛苦妹妹了,妹妹且安心地留在家中,他日妹妹出嫁,洛府必定會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風風光光地把妹妹嫁出去。”
林方曉平靜地望着旁邊的易楊:“易大哥,你也想要我做洛家的小姐嗎?”
易楊溫柔地看着她沒有說話,能讓她以洛家小姐的身份嫁進王府,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但他不願意勉強她去做任何她自己不願意的事情。
果然,林方曉慢慢地開口:“可是,我不願意呢!我來這兒,爲的不是權勢和富貴,而是一位垂危老者的拳拳愛子之心。我有愛我的家人,我的嫁妝自有爹孃爲我準備。我本來就是林水村的鄉巴佬,穿上綾羅綢緞也成不了千金小姐,做一個無權無勢,但也同樣無憂無慮的小廚娘纔是我想要的生活。”
退後一步福身行了個禮:“世子妃,多謝你的好意了,我知道洛夫人和洛公子都不待見我,我也無心想要介入你們的生活。還有易大哥,對不起,是我負了你,請你原諒。我今天就要離開京城,往後再也不回來了,爹孃和哥哥都在外面的馬車上等着我呢,告辭了。”
兩人眼睜睜地看着林方曉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了洛府,洛商君瞪了一眼易楊:“你傻了呀,還不快去追?”
易楊突然展顏一笑:“放心,她跑不了。”
兩天後……
林方曉對個陰魂不散跟了她兩天的身影實在是不勝其煩,終於在某次在路邊的茶棚打尖的時候把他拎到一邊:“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易楊極其坦然:“跟着你啊!”
“你不好好地呆在京城,跟着我做什麼?”
“你不是要做小廚娘嘛,我不跟着去開個酒樓,你給誰當廚娘去啊?”
“我給誰當關你什麼事啊,天下之大,又不止你一個掌櫃。”
“我不管!”易楊突然摟緊了林方曉,“這輩子,你只能當我一個人的廚娘。”
林方曉掙扎着想推開他:“快放手,別人都看着,像什麼樣子。”
易楊裝傻:“誰?哪有人看着?”
那邊林父林母和林方文都仰頭望天:“今天天氣很不錯啊!”
“是啊,哈哈!”
尾聲:
“娘子,我的玉佩呢?”午後閒來無事,易大掌櫃整理他的私人珍藏。
“什麼玉佩啊?”林方曉坐在牀頭縫着一件淡粉色的小衫子,自從生下他們的長子小果兒之後,時隔四年才又懷上了這一胎,懷相與前次完全不同,這個寶寶是個會心疼孃親的,從不拳打腳踢,就連翻個身也是溫柔斯文的,因此林方曉相信,這一胎肯定得是個女兒。
“就是那個上頭有隻小羊兒的玉佩啊!”再翻了一遍還是找不着,易楊有點兒着急了。
“那哪是你的玉佩呀,明明就是我的,是你見我年紀小厚着臉皮給昧下的。”
“好了,我現在不跟你爭這個,你到底拿沒拿,趕緊還我。”
“我要那個幹嘛啊,沒拿你的。”
“那怎麼就不見了呢?”易楊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啊?不見了?”林方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怎麼會不見呢?你再找仔細點兒?”
易楊把整個箱子都翻過來了,硬是找不着。
“啊,小果兒!”林方曉站了起來,難怪昨兒在他們房裡磨蹭了半天,叫他的時候還一臉驚慌呢!
這會兒小果兒大爺正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蘆,身後跟着兩個小美女跟班兒,一個是蘇小梅家的嬌嬌,一個是文思明家的妞妞,倆女娃手上也各拿一串鮮紅的糖葫蘆,正大搖大擺地走着呢,迎面碰上黑着臉的爹爹和一臉着急的孃親。
“糖葫蘆哪來的?”
小果兒不說話。
“嬌嬌,告訴乾孃,誰給你們買的糖葫蘆啊?”
“小果兒哥哥請我們吃的,小果兒哥哥有好多錢。”
“快說,哪來的錢?”
小果兒還是不說話。
林方曉瞪了易楊一眼,嚇壞孩子了麼?
“果兒乖,告訴孃親,爹爹的玉佩是不是你拿去了?”
小果兒瞄了瞄爹爹,不敢吭聲,林方曉再瞪他一下,你看你,兇什麼兇,孩子都嚇得不敢說話了。
“果兒不怕,爹爹不會打你的,做錯了事情只要勇於承認錯誤還是好孩子哦!”
小果兒終於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遞給了林方曉,打開一看,除了一些散碎銀子還有一張紙,林方曉把紙條拿出來展開,居然是一張當票,上面還寫着劣等玉佩一個,當銀五兩。
易楊一把抽過當票:“兔崽子,回頭再收拾你。”腳步匆匆趕緊去贖他的寶貝玉佩去了。
晚上在書房裡耽擱了一會,回到房中的時候小果兒已經睡着了,看着他甜美的睡顏,滿肚子的火氣竟然一點兒都發不出來,只好搖頭嘆息:“這孩子,真得好好教教。”
林方曉道:“孩子還小不懂事,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也明白自己的錯處了,你呀,就是太兇了,孩子有什麼話都不敢跟你說。”
易楊訕笑:“男孩子嘛,不嚴厲點怎能成材。”
過了一會,易楊突然道:“今天京城那邊來信了。”
“哦!”
“母妃給小果兒送了許多吃用的玩意兒,還有剛出生的小娃兒的虎頭帽和虎頭鞋,大嫂說是母妃親手做的。”
“嗯!”
“煕玥也說好了人家,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相公,等肚子裡這個生下來,咱們就找個時間帶兩個孩子回去看看祖父祖母吧!”
易楊眼睛一亮:“真的?”
林方曉溫順地伏在他的胸口點點頭:“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