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洲府後門處,是半圓形的絕壁山崖。崖上蒼松翠柏郁郁青青,與五洲的昏蒙相比,這裡彷佛世外桃源一般,色彩濃郁,安靜嫺靜。
今天是個好天氣,和風、暖陽、流雲,身在背川崖,遠處一片雲煙燎繞,恍如仙境。
監洲府牆並不高,青灰色上層帶着導流瓦,在陽光下閃爍着迷人的光輝。
牆與崖之間,是一片原生態的空地,亂草,野花,數百米方圓的場地空曠,也很平整。
場地中間唯一的人工色彩,便是一座四方形的小荷花池,一池碧水,夏荷盛放,沒有香,卻能讓人聯想起很多關於美,關於香的詞彙。
“逆衆生,無衆生,萬相皆無相”,安雨軒白衣飄舞,身在半空中的他,雙目佈滿血絲,英俊的面容有些扭曲,弓形下撲,長槍的槍尖直指唐玄,
槍影一點寒光猝然臨近,一股極其鋒銳的氣息後發先制,而後,空氣中才傳來微不可查的嗤的一聲。
唐玄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手腕轉動,江湖劍燎繞着氤氳的白氣,挽出一片光影。
劍的光影,帶着氣的執着,將安公子居高臨下的鋒銳鎖定切割的七零八落。
腳步一滑,唐玄向後退了半步,然後收劍而立。
無衆生相,重在鎖定。一旦被槍意、槍式鎖定,便會直面江湖槍的鋒銳。而安公子現在的槍意中,殺意沖天,殺氣盈滿,全身的元氣甚至是江湖槍不凡材質的精華,全部聚集到槍尖處,這一槍,便是同境界的人王、佛陀,都萬難消受。
嗤!悠長而刺耳。
九尺江湖槍直直貫入堅硬的泥土中,甚至安公子的半個胳膊,也隨着慣性,捅了進去。
轟!
元氣暴漲,安雨軒渾身涌起淺黃色的彌陀氣。霎那間,整個人完全被元氣包裹。
翻滾的氣浪四溢,百草斷折、百花零落,荷花池水上,全是凋殘的敗葉、殘荷。
唐玄目注着保持攻擊姿勢的好友,全身灌注,任狂浪一般的氣流一股股的從周身刮過,渾身上下一動不動,就這麼關注着。
翻滾的彌陀氣,一漲一縮,呈不規則形狀,而顏色,卻漸漸從淺黃色過度到了黃色,明黃色,深黃色,金黃色。
當安雨軒周身元氣徹底轉化爲金黃色的時候,開始不受抑止的膨漲,伴隨着膨漲,元氣開始彌散到空氣中。
唐玄揮手間,一股粗壯的玄玄氣注入到彌陀氣團中,白色氤氳,籠罩在彌陀氣的外圍,形成了一股包圍圈。唐玄五指顫抖,元氣全力輸出,玄玄氣開始向內側壓縮起了彌陀氣。
殺氣與佛心本來勢不兩立,一方猙獰索取,而另外一方雖然柔和卻決不妥協。
但兩者在唐玄那純粹到終生不二,堅貞到自始至終的玄玄氣的幫助下,開始了向一種難明的,雖矛盾但共存的狀態下轉變。
時間流逝,元氣翻滾如怒濤。
而在時間的流逝中,殺氣與佛心開始了融合。
氣是一個修者的根本,而式是一個修者的連接外界的手段。
二者有其性格,合則兩利,對立則敗。如今,安雨軒身上極其對立的內、外,卻在融合着。
玄玄氣,萬金油一樣的存在。
威力不咋樣,但卻乳白氤氳;雖升騰,卻沒有喜怒;雖平和,但卻不明信仰。
它既沒有火的熾烈,也沒有水的柔和,不光缺乏金的鋒銳,也不具有土的厚重······很沒個性的元氣。
雖然陌離對玄玄氣這種養生氣功的評價很低,前景看弱,但這並不妨礙唐玄對它的喜愛。
而換作另外一個人以其自身的元氣對安雨軒施加幫助,那麼安公子的下場一定悽慘無比:不是助長殺氣戳破了佛心;就是增加佛心泯滅了殺氣。那麼以後也就不會有大宇之上那四絕殺神佛公子-安雨軒了。
安雨軒幼年富足,但卻長期缺乏母愛,雖然有了不着調的父愛,但卻與圓覺大師相愛相殺,聚少離多。
柔軟的內心,使得他修煉起彌陀氣事半功倍;但渴望風流,渴望武功絕世的理想,又讓他有力無處使。
掙扎活在自由與束縛之間,無奈徜徉於山水、挑戰與自我滿足的生活方式之內,在幼稚與成熟之間左右搖擺着······安雨軒漸漸迷失自己。
夢中依戀小紅,醒來面對龍笑梅這種大統國的侄女,又會生出自卑與逃避的心態。
如今,佛心依舊,“蒼天殺生”的堅強與冷漠卻已漸漸侵入他的靈魂,只有在慈悲與殺意之間,修者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活出自己,不再委曲求全,不再苟延殘喘。
對此唯一好友,唐玄可謂用心良苦。
“我之道,你不學便罷了,但不可輕傳”,大宇之上一切的東西,都不適合籠壁之地的生靈去修煉,去掌握。陌離的話,彷佛就在昨天的耳邊。
久居星球,陌離也沾染上了法不外傳這看似神秘,其實噁心過千秋萬世的思維。
但在唐玄心裡,安雨軒不光是好友,更是之音,而且唐玄在玄脈中,爲安公子預留了位置。
這樣的人,理應吸收進人丁寥落但全是精英的組織······
...... ...... ......
“原來,先天的感覺是這樣”,躺在凌亂的草地,安公子眯着眼睛望着高空的流雲,聲音中傳遞出一種來自靈魂的的舒適感。
此時的安雨軒,丹田元氣翻滾,一個虛幻的佛陀元氣之影,在其幽深廣闊的丹田內載沉載浮。
而狂浪如濤,生生不息的金色元氣漣漪,便從佛陀的影像中,蜿蜒傳遞,在四肢百骸中汩汩流淌。
“你滿意就好”,唐玄砸了咂嘴,又伸手在安公子四肢揉捏起來,最後將手放在安公子的下腹丹田處,用心感應着。
“你要喜歡,我可以給你”,安公子俊臉一紅。
“我喜歡你大爺”,唐玄手一僵,隨後觸電般縮回。甩了甩,搓了搓,外頭吐了口吐沫。
“怎麼樣,一切良好吧”?安公子哈哈大笑坐起,眨了眨眼睛問道。
“還不錯”,唐玄點點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唉!也不知道啥時候能練成萬相四絕式,想想都霸氣”,安公子復又躺下,頭枕着雙手,翹着二郎腿,神態悠閒。
“你說以我現在的實力,能不能按住我家那老光頭,狠狠揍一頓”?半晌,安雨軒突然說道。
“不怕天打雷劈,你就去吧”,唐玄沒好氣的踹了安公子一腳。
這才實力剛有進步,就開始想着打爹罵娘了,以後還得了?唐玄開始盤算着是不是現在廢了這小子,履行監洲職責的問題了。
“說說而已,不用這麼緊張!不過,這麼多年,這老小子欺負我的苦啊”,安雨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似乎回憶起許多不堪之事。
“你能長生?他能不死?有些事,可以不明白,但是要做,不要等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再去痛哭,再去懺悔”,唐玄暗自嘆了口氣,打消了爲民除害的念頭。身具佛心,即便殺性逐漸開始顯露猙獰,也會有一個很好的平衡。
說完安公子,唐玄想到自己,想到自己連爹媽都未見過,內心不由有些發酸。一瞬間的不好受,卻是那麼的深刻。
“他?年輕着呢,揍人比我還有勁”,安雨軒撇撇嘴。
“時光無情擾,只是催人老”,說完這句,唐玄便不再說話,換了個姿勢仰躺着,遙望流雲。
無情擾,無情的是時光,還是時光有情,但卻沒有情的困擾?安雨軒並不明白,就像唐玄一樣,他除了能夠看出真誠與隨和之外,他懂什麼,會什麼?從哪裡來?他曾經的所知,如今卻像墜入雲霧之中,不光不清晰,還漸漸虛幻。
一個從羅夫農村山旮旯來的青年,能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做到五洲監洲?能連場大戰,屢挫強敵?能深入洋底,投身內海而安然無恙?能,能,能有這麼多他媽的紅顏知己???
最後一個疑問,最讓安公子敬服!
五洲監洲,九鼎之士,隨和平淡,很少見到他發怒或者憂傷,可這孩子都這麼大個了,好成功······除了容貌之外,安公子對唐玄漸漸生出五體投地的感覺。
沉默的時間最美,也最易流逝。
“明日我就動身去北漠萬星堆”,唐玄忽然開口,嘴角的笑意在安雨軒看來,有些邪惡。
“我也去”,安公子皺了皺眉,好奇的盯着唐玄嘴角看了半天答道。
“你不能去”,唐玄歪頭正色道。
“怎麼了”?安雨軒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嘿嘿,我已經正式提請四洲統國,並已獲批,破格委任你爲監洲府監洲助理,有權在監洲不在的時候,出理一切事宜”,唐玄猛然坐起,盯着安雨軒道。
“這,這是好事兒啊,你笑什麼”?安雨軒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
“呃,這個,福利待遇,按照修者標準,這個差事是額外的,沒有薪水,像你的監洲府大管家一樣。當然,這也是四洲統國簽字的條件。反正你也不缺錢”,唐玄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一個是自己實在有事,二一個是職責所在,找一個定點定時替自己辦公且能力、人品完全信得過的人並不多。
“我有沒有錢是一碼事兒,可幹活一毛不給,又是另外一碼事兒”,安公子劍眉一挑,楞眼望着唐玄,一臉的不服氣。
“這個,我監洲的工資都給你行了吧”,唐玄帶着歉意,誠懇說道。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安公子苦着臉望着好友,氣的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
“怎麼了”?
“你他媽的這個監洲,也是隻幹活沒錢拿的,你真當我傻啊”?
荷花池畔,良久的沉默,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望着,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即,這片桃源般的空地上空,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聲,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