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之門,不在其中根本無法感受它的大。
光之浩瀚,光之海洋。無數細密白光,如尖針一樣,戳在唐玄的全身皮膚上,使他感到近乎無盡的刺痛。
原本人身三萬餘毛孔,當唐玄置身門樓,向前行走一段時間之後,全身的毛孔數呈倍數增加,似乎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行動的篩子。
而這個篩子,有着人世間最細密,最規整,最微小的孔。細密到遍佈全身,微小到連血液塵土都無法滲出,甚至就連仔細看,似乎都和以前沒什麼不同。
但真的不同麼?
一邊被刺痛着,一邊疾步向前。四周五路,只有前方。
二個小時之後,唐玄穿過巨門,顧不得震驚於高塔,淨水,滿是發光水母的寧靜水世界,連忙將手掌放在眼前仔細的瞧着。
瑩白而修長的手掌,纖長有力的手指,手掌開合間一連串的微小氣泡從掌緣處嫋嫋而上,又發散在水裡。
“水裡,水裡”,唐玄嘆息一聲,仔細感受了一下全身,很通透。然後便放眼四周,極目這一片浩瀚的景象。
巍巍高塔,數百米,頂着孤光。四周極致的靜,只有塔中部分,極光水母最多,來回的水波在這裡遊蕩成旋,環繞高塔,帶着七彩炫光,往來回旋着。
“嘶”,唐玄深吸一口氣,口鼻張開卻沒有氣流進入,也沒有水流進入,只有全身倍數增加的毛孔同時張開。
“呼”,無數氣泡將他包裹成一個氣泡人。
世界寂靜,唐玄用心聆聽,整個世界毫無生息,十分冷清。當心凝注於一個方向,跳動卻猛烈的加劇。那個方向,有與他血脈相關的人或者物。
唐玄渾身一震,氣泡散去,他邁開大步向高塔右方,橫跨半空的虹橋行去。
急行中的唐玄驀然停止腳步,皺眉思索着,感受着。
在這片水世界,他似乎並無不適,無論是正常呼吸還是行走,更根本無需刻意的使用內呼吸而抵抗窒息感。因爲根本沒有窒息感。
是因爲那光線刺身麼?
略一遊移停頓,唐玄雙足用力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整個人修長的身軀向上浮去,接着雙臂用力滑動,姿勢有些笨拙的向前緩緩移動着。
過了一會兒,唐玄在水中游動的身形漸漸停了下來,身子也慢慢下降。
他蹲下用手指戳了戳下面看似光華的地面,軟的,手指可插入,似乎也是水,只不過組成地面的水,似乎比上面流動的水“硬”了一些。
再嘗試着用雙手撩動環繞周身的水,就跟陸地上撩動空氣一般,難以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但當他雙足用力,弓身奔跑的時候,前面的水,猶如逐漸凝固的牆壁一般,產生了巨大的阻力。
噗,唐玄張口吐出口氣泡:那種感覺雖然比之於深處海溝內強烈一些,但也還很遙遠。光靠這麼走,什麼時候才能到?
唐玄眼中涌起焦急的紅色,心中也變得焦躁起來。不解決交通的問題,到哪都是不方便。
唐玄的眼睛雖然依舊望着遙不可及的虹橋,而身體卻在水中亂竄起來。
寧靜而美麗的水世界開始涌起輕微的嘩嘩水聲,而水聲吸引了不少極光水母,宛如一個個不斷開合着的發光小傘一樣,在唐玄來回折騰的上空上下浮動着,似在瞧熱鬧。
唐玄的姿勢從笨拙變得流暢,再仔細看,呼吸方式也變得有條不紊起來。不再是一吸一呼間,氣泡全方位滲出,而是時而身前,時而身後,時而雙足,時而雙臂。
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唐玄已經開始掌握身體局部呼吸法,這種看似孱弱的呼吸方式,卻使得他在此地化身爲魚,甚至前進速度比尋常的魚,更加的靈活與快速。
“嘿”,唐玄雙目放光,半空中的身子橫着向前,頭高高昂着,後背滿是厚厚的氣泡。
“哈”,唐玄低喝出聲,原地一聲沉悶的炸響,氣泡如雨。
如雨氣泡升騰向上,驚散了久居寂寞的極光水母。
當極光水母從高空在冉冉向下的時候,原地卻沒了唐玄的影子。
...... ....... .......
“我再說一遍,孩子,叫唐可昕”,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彷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而周邊態度和善的海獸,臉上和眼中的和善漸漸消磨殆盡,一絲絲的不耐浮現。
但蕭紅顏不管,她無比確信這個孩子是她與唐玄的結晶,至於是愛的結晶還是欲的結晶到無所謂,起碼直接因素便是她與唐玄。
想到唐玄,再想想眼前的處境,她內心惶惑,充滿不安。更多的不安,是對於新生的小生命的牽掛。好在,不管海獸如何的不耐,如何的漸露猙獰,但望向她懷抱中的嬰兒的時候,一切便都柔和起來。
“生於大洋之內,就是海的孩子。我覺得還是與老夫一般,姓盛吧,叫可昕卻是可行”,海皇盛洋兮面無表情,繼續規勸着。
“盛者,興旺之象也,女施主莫要執迷”,龜仙人隨聲附和着。
“呵呵,憑什麼我生的孩子,姓別人的姓”?蕭紅顏慘笑,怒目等着眼前的帶角老頭兒,烏龜、螃蟹、龍蝦······
“姓,傳承,血脈。受制於父母,終生不改。真不知道你們這幫,這幫傢伙怎麼想的!難道你們一點都不覺得過分”?蕭紅顏目中怒火更盛。
海皇與龜仙人、蚌仙子等面面相覷,對於陸地文化,他們也是僅僅是來源於夏海情的言傳身教,談不上什麼高深,只是出於自身長命千歲的性子以及對新生事物的執着追求,還有一些其他不可說的因素,纔會對繁雜、囉嗦,全是所謂瑰寶的陸地文化產生了需求。
“好吧,女施主不妨再考慮,考慮”,海皇嘆了口氣,當先穿過深藍氣泡,來到了水世界。
蕭紅顏這個陸地生物,離開了這個氣泡可能一秒鐘都活不下去,而他們之所以不惜本錢的維繫着這個氣泡的存續,也只不過是爲了那個孩子。
那個嬰兒對於海族,對於深藍,意義重大。
蚌仙子並未跟出,而是張開兩扇殼趴在牀下的水裡,咕嚕嚕的享受着。但那雙清如水的雙目,卻時刻不離蕭紅顏與那個目前叫唐可昕的嬰兒。
“還能維持多久”,海皇指了指氣泡。
“大約四個水母迴轉週期”,龜仙人捋着鬍子,半晌之後回答道。
“誒”,海皇嘆息而去,看他前進的方向,正是夏海情的居所。
“回家了”,螃蟹揮舞着鉗子,回了天柱;龍蝦回了龍門;龍鯊回了深藍祖墓;就連久不出世的海冰水母之王,也興趣索然的回了西方寒冰世界。
轉眼此地就剩下龜仙人,而他轉動着豆大的眼珠子,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便跟隨着海皇的腳步,向深藍九仙閣行去。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先改姓,再爭奪撫養權,最後將她身邊親人全部趕走······孩子,就是我的了。不,是整個深藍,整個海族的!我這樣做,有錯麼”?海皇立於九仙閣之前,望着十數丈放射着迷人光芒的寶石珊瑚閣樓,目光一片茫然。
講道理,講道理······
想到這三個字,海皇盛洋兮內心的挫敗感更劇烈。他竟然敗在一個陸地女子手裡,實在是丟人至極。想到此,他百感交集,嘆息着走進九仙閣敞開的大門內。
“海皇得勝歸來,可喜可賀”,夏海情睜開雙目,面帶微笑。
海皇隨意找了叢珊瑚樹將身子懟在上面,驚走了幾條細小的游魚,他隨意揮手道:“是是,可喜,可賀”。語氣中沒有一點開心的意思。
他不想看夏海情那雙眼睛,即便眼睛裡傳遞出來的信息仍如從前一般和善充滿着恭維,但此時此刻,他看任何東西,都像是對他的嘲諷。
即便這些東西僅僅只是水、花、水母,以及毫無意義的浮游生物。
“那件事兒,你怎麼看”,海皇的聲音從珊瑚叢中傳出。
除了正兒八經的海皇殿也就是深藍皇宮,其他的建築以及建築內,大多是隨意到隨便近乎到就地取材,胡搞瞎搞。反正海族不認爲這個有問題,其他人如夏海情也不便展示自己的規範、規律以及正常的審美。
“父母之愛,出於天性。海皇莫要在此事情上太過執迷”,夏海情說道此時,欲言又止的樣子。
“說”,海皇的聲音平靜,平淡,裡面似乎有了些異於尋常的冷漠。
夏海情心神一顫,咬了咬牙繼續道:“以嬰兒作爲帝國的未來,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到一個尚未長成的孩子身上,太過荒謬”。
“呵呵,你懂什麼,這是老龜藉着深藍寶珠的預警測算出來的;同時也是深藍古墓,永恆石碑預示了的,不會有假,更豈容疏忽”!海皇的語氣決然。
“陛下心中已有定論”?夏海情小心問詢道。
“呵呵”,一聲輕笑之後,平時較真的海皇並未計較夏海情口中不雅的陛下二字,珊瑚叢一陣晃動之後,便悄無聲息了。
“唉”,夏海情嘆息着閉上了雙目。
他喜歡水,喜歡與水共生,與水同眠,但絕不是這樣的水,這樣的水,太壓抑。表面平靜,但暗地裡卻猶如無盡波濤,開始震盪,並逐漸加劇一樣,早晚成了驚濤駭浪,摧毀一切。
這裡,他不喜歡。
九仙閣漸漸暗了下來,極光水母迴轉開始了。
每到這個時刻,所有的極光水母,便會集中、集羣,宛如巡遊一般,從守望之門開始,到深藍古墓,白洞、以及帝國海眼止,然後散落各處,放射光明。
而光明之前,無疑便是黑暗。就算是寶石、珠玉,在這片黑暗中都顯得暗淡無光。
九仙閣的黑暗中,有點點微光。而微光,便是夏海情那雙湛然如水的雙眸。
所望的方向,正是海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