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雅。他喚我。餓壞了吧?今天前廳有些忙,回來的晚了,怎麼不掌燈呢?不開心了?誰惹我家娘子不開心了?爲夫去給你討公道!
他一邊說着,一邊開始挽袖子。我過去抱住他,聞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輕輕說,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孤單。
他笑着說,哦,原來是我得罪了娘子,那娘子想吃些什麼呢,爲夫來賠罪。
我在他懷裡蹭了又蹭,說,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喜歡。
晚上,一陣激情過後,我們汗涔涔的摟在一起,汗水從他的鬢角滑過,他的喉結一滾一滾的,我覆上去舔了又舔,他胸膛震動,發出悶悶的笑聲,他說,你確定還要再來一次?
我乖乖的爬進他的臂彎裡,做安靜的菟絲花。在燭火不息的夜晚,他上身的裡衣,總是不脫,問他他說這樣纔有安全的美感。
我的手有些顫抖,緊緊揪住他的裡衣,因爲緊張,手心裡全是粘粘的汗。我把手輕輕伸進他的裡衣,摸向他的左腹部,那裡有一條細長的突起,我的心在那一刻都要停跳了。我佯作不經意撩開他的裡衣。他笑着說,娘子,別鬧了,冷呢。
就那一瞬間,我看見了,他的左腹部有一條細長的疤。我眼前一黑,心痛的都快死掉了,往昔美好的一切似乎嘩啦一下子崩塌,只剩一片廢墟。
我翻過身背對着他,他搖了搖我,娘子,累了嗎?
我不作聲,眼淚嘩嘩的掉。
他沒有再問,不多時,身後響起均勻的呼吸聲。他睡熟了。
我腦中已是濛濛一片,送上門的鮮肉,原來我自己在別人眼中一直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人騙被人耍竟然是這麼容易的事。
次日醒來,我們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吃早飯。吃完飯,他看出我情緒不佳,過來摟住我說,怎麼了?
我撥開他攬住我的胳膊,問他,你有沒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他怔了一下,溫柔的笑着說,怎麼會呢,沒有。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又問,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騙過我?
他這次沒說話,手臂又纏了過來。我很失望,甚至是有點絕望的,這麼一雙明亮的眼睛,怎麼就會把我矇在鼓裡騙得團團轉?
他察覺出什麼,問我,你都知道了什麼?
我以爲自己已經笑不出來,可還沒張口就輕輕的笑了,原來笑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哪怕我心中已是灰暗一片,我還是能扯着臉皮笑出來。我說,我知道了,你是花成錦。
他臉上還是那淡淡的神情,溫柔的笑。我等他,等他開口,只要他肯開口說一句不是,只要他肯否定,不管有什麼證據擺在面前,我絕對會義無反顧的撲到他懷裡相信他愛護他。
我等啊等,終於等到耐心盡失,等到笑着笑着流出眼淚。我說,我真是個傻瓜,明明早就察覺有異,卻還是選擇了信任你,愛你。明明知道你那些無意間的小動作、無意中的表情和花成錦一樣,但我還是對自己說,你是花成雲,是他的哥哥,因爲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所以我選擇相信你,你看,我是不是個傻瓜?
怪不得你叫我傻瓜。我甩開他的胳膊,你圖什麼,圖的我什麼呢?我一介棄婦,何德何能能受您如此費心?
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不論你是花成雲還是花成錦,你都在騙我。這定州城是你多年盤踞之地吧?若當日我從青牛山下來沒說來定州,你也會把我騙到定州來的,是嗎?
你騙我,你甚至敢用你的命來賭!你明明會水,卻在端午那天溺水差點死了,你是篤定我一定會看不過救你的是不是!你好啊,你真是煞費苦心!
你爲什麼不坦白?爲什麼不敢堂堂正正的走到我面前?你是在告訴我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謊言堆砌起來的麼,我們之間是不是就應該像小孩子過家家那樣的好聚好散!
花成雲還是淡淡的看着我,目光哀傷,他問,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了不是嗎?無論我再說什麼,怎麼辯解,你都認定我是一個無恥之徒了對麼?
我咬住直哆嗦的嘴脣,渾身都在顫抖。我在心裡大叫,爲什麼爲什麼,哀怨、憤怒的情緒幾乎要把我撕裂。
我緊緊的抓住桌子的邊緣,努力發出聲音,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用,你是要寫休書,還是讓我走?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與恐慌,他說,無論怎樣你都要走麼?無論怎樣你都要離開我,你討厭我,你不要再見到我?靜雅,你明明愛着我的,你已經愛上我了,你還要走到哪兒去!
我在這裡繼續呆着還有意思嗎?這裡都是謊言,沒有一處是真實的,你要我怎麼呆下去?我淚流滿面。
靜雅,如果我不騙你,我會留在你身邊嗎?或許會,但你總有一天會屬於別人,那人怎樣也輪不到我!我以爲,從嘉州到定州的半年多時間,只要陪着你,一點一滴的進入到你的生活,你就會漸漸的愛上我,再也離不開我。
可是,我低估了你。你是那麼堅定,讓我覺得你的心是石頭築起來的,我那麼努力,你看在眼裡,哪怕你已經動了心,你還是會堅定的說:我怎麼會嫁給一個採花賊呢!你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可你就偏偏在乎了那些虛名!
如果不能拋掉那些虛名,你永遠也不會考慮我。我只能回來安安分分的開我的藥鋪,做一個人人誇讚的花大夫!我身上負有滅門之仇,師傅教導我時只傳了我醫術與輕功,甚少有實用的功夫,他要我一輩子守在定州城,不準踏出一步!他怕我出去闖禍,更怕我出去報仇!
師姐每次都能意氣風發的出門,只有我不行。我難過,就生了場大病,病好之初,我瞞着衆人,偷偷的出了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玩着玩着,不知道就惹出了個採花賊的名聲,早知這名聲累人,我當初何必要出城呢?
我半年再定州城做花成雲,半年在江湖上做花成錦。如今我想安分的在你身邊做花成雲,你卻不要我了,是嗎?
他脣邊掛着苦笑,神色悽然。他的每句話都擊在我的心上,難道我真的是如此的在乎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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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不看他,嘴中說着殘忍的話,請放我走。
他問我,是我騙了你還是你自己在欺騙自己?休你是不可能的事情,放你走……更是毫無可能。你的小伎倆不要放在我身上,要知道,你在嘉州城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甚至你聯繫了東山的土匪頭子綁架了孫承業,又去找了□□對青鸞下手我都知道!
我已經處在了呆滯狀態,我說,花成雲,我求你,求你放過我。
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震動,嘴脣都發白了,你竟然求我?爲了要離開,你竟然求我。
我無意識的點頭,是,我求你,求求你了。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我笨,是我傻,明明知道有異還一個勁的往裡面跳,是我沒看穿這一切,沒有看清你。如果傷害了你,我只能說抱歉。
哐啷一聲,我擡起眼來,他掃掉了桌上的茶壺,碎片、水撒了一地,那麼狼狽,和他一樣狼狽。門口站着嚴冬,不知他是何時來的,又聽了多久。
嚴冬白着臉,怯生生的問,師傅,前廳的病患已經滿了。
花成雲過來抱住我,臉埋進我的肩頭,沒多久,那裡就溼漉漉的一片。我昂起頭,咬着牙,默默的流淚。我說,你對我,用錯了方式。
花成雲直起身子放開了我,轉身向屋外走去。沒走幾步,他停下,沒有回頭,他說,求你,不要走。
等他走得沒影了,我才張開嘴哇哇的痛哭出聲。是他把我從那個陰影里拉了出來,如今又是他親手把我推進了……不,是我,當初走出陰影就是我在飲鴆止渴。想起王老在青牛山上說過的話,那又怎麼樣,知易行難!
接連三天,我沒有出門,青鸞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但我心裡清楚的很,現在的青鸞,應該成爲了陳王爺的第某任小妾了吧。但她最終還是打破了我的生活!
從那天起,我和花成雲很少說話,我甚至不再注意他。他顯然對我上心的很,怕我偷偷跑了,有一次,我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衣在身上比劃,被他劈手奪過扔了出去。看他擔驚受怕的眼神,好像有隻手在五臟六腑裡亂抓一樣,疼得只想流淚。
他問我,爲什麼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他,放棄了現在的幸福生活。
我指指這房子說,我們的生活就像這棟大屋,它的基礎是謊言,無論大屋建得再好再華美,哪怕是建成了皇宮裡的宮殿,當謊言被戳破時,它也將倒塌變成廢墟一片。你看我們現在,這周圍,是不是已成廢墟。想想咱們的相識相知,你不覺得是場笑話?
我一邊說着,心裡一邊拼命的否定,不是不是,我們的當初怎麼會是笑話?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種種尖酸刻薄的話一個勁的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花成雲慘笑着說,你真的是一點也沒變,你的心腸還是那麼冷硬,我曾以爲你的心是冰雪總有一天會被我融化,可你的心是頑石,逼得緊了,就會被你舉起來砸我。難道你不會痛的麼?
痛!怎麼不痛!只有讓你和我一起痛,我纔不會那麼的哀怨。只有讓你和我一起痛,我才能覺得真實!
我終於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相互的傷害,縱然我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再傷害他,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現在的我,處在了癲狂狀態……我不知道,再呆下去,自己會不會更加疑神疑鬼變得瘋狂,我想我需要冷靜。
像往常一樣在街上逛逛,接着出了城門,北風打着卷從我身邊刮過,我緊趕慢趕的往最近的一個村莊走去。到了那裡,風小了許多,天空飄起了零星小雪,我僱了一輛馬車,完全失去了像去年一樣平和喜樂的賞雪心境,上了車我再也忍不住的癱在那裡。
我什麼也沒拿,衣服,包袱,盤纏,什麼都沒有,身上僅有幾兩碎銀夠付到不遠的安定縣的車錢。我在孫家拿的私房錢還大多在錢莊裡,只能到了地方再另取了。
雖然離開了定州城,但腦海裡卻一遍一遍的在回想當初他定定的攔在馬車前委屈而幽怨的冷冷神態。外面的一切漸漸發白,路上行人很少,顯得很寂寥,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包括自己的呼吸聲。我蜷縮在車裡,嘴裡不停地對手哈着氣,安靜的聽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甚至連血管裡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能聽到。
顛顛簸簸的到了安定縣,天已經全黑了,等我跑到錢莊,那裡已經是大門緊閉。又飢又渴的我站在原地跺着腳搓着手,天氣這麼冷,今天的住處也沒有着落,在外面露宿一定會凍死的。望着客棧裡點點溫暖的燭光,聞着街角鋪子裡傳來的包子香味,我不停的吞着口水,腹中愈是飢餓難耐。
雪還在零零星星的飄着,我縮着脖子,努力想讓自己的臉多感受一些溫暖,忽然,我抓下了頭上戴着的狐皮帽子,一股冷風接着就吹了過來,灌進了衣服領子裡,凍得我頭皮發麻,寒毛直豎,我擡腿就往當鋪跑。
緊握着手中的兩錢銀子,我皺眉,跟客棧掌櫃好說歹說了半天才爭取到一個小柴房可以暫時避風,這點銀子還不夠一張通鋪的錢,我咬牙切齒的想,這當鋪掌櫃真是黑心吶!用最後的三個銅板買了兩個包子,我蜷縮在柴房的一角哆嗦着狼吞虎嚥起來。吃到一半,我有些發愣,每每這個時候,花成雲總是淡笑着把做好的飯菜端到我面前……我掐着大腿對自己說,你真沒出息。
不能點燭火,掌櫃專門吩咐過了,柴房不比別處,不能見火的。好在柴房裡有厚厚的稻草,我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和衣躺下把披風蓋在身上,又在身上蓋了一層稻草,我蜷縮在稻草堆裡,身上已經涼透了,控制不住的哆嗦似乎有越來越烈的趨勢。我定了定心神,不住的說,放鬆,不冷,不冷的。隨着肌肉的放鬆,身子開始逐漸的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