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想到的人,便是魏王蕭琅。這種時候,除了他,或許再沒第二個能幫她從李長纓手上奪人的人了。哪怕知道自己這樣做,嘴臉會很難看,她也別無選擇了。
這裡與魏王府同在城西,路並不是很遠。唯一期盼,就是能趕得上在蘇景明被j□j前回來。
她的心裡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人像風一般地卷出觀月樓,上了車,車便像發了瘋般地往王府方向狂奔而去。一口氣趕到,拍開了門,門房見是她,很是恭敬,卻道:“殿下還未回來,此刻應仍在宮中。”
方纔來的路上,她便想到過這個可能。竟真的被自己猜中。她的心一陣陣冰冷,咬牙勉強振作精神,立刻叫車伕改道往皇宮去。
皇宮這時候已經落門了。但她隔日出入,與羽林守衛相熟。到了那裡相求,說不定能放她進去,即便進不去,讓人傳話也是可能。儘管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但也只能這樣了。只盼運氣夠好,或者至少,能讓蘇景明少受些折磨。
她定了下心神,正要爬上車,身後本已關上的門忽然開了,聽見有人道了一句:“是你?你又找我三叔做什麼?”口氣十分嫌惡。
繡春認出了這聲音,猛地回頭,見蕭羚兒出來了,揚着下巴傲慢地看着自己。
她一語不發,轉身飛快爬上了馬車。
蕭羚兒望着她,尖着嗓嘲笑道:“瞧你這樣子,簡直就跟家裡死了人一樣!你不說,我猜也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找我三叔求助是吧?笨蛋!這裡到皇宮,遠着呢!等你找着了我三叔,黃花菜都涼了!”
繡春充耳未聞,對着車伕道:“快,去皇宮!”
車伕正要驅車離去,蕭羚兒已經跳了出來道:“什麼天大的事非要我三叔幫忙?敢不敢跟我說?我三叔能辦到,我也照樣能!”
繡春略一躊躇。
她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進入樓裡,去打斷李長纓的惡行。酒樓裡豢養打手護院,陳家人被死死攔住無法上去,但是皇族中人就不一樣了。那些人再猖狂,也不敢對皇族之人動手,哪怕對方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她不再猶豫,立刻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蕭羚兒叉腰,哈哈大笑起來,“……又是我那個表哥……”彷彿這是世上最好笑的事。
繡春眉頭緊皺,“你到底幫不幫?”
蕭羚兒驀然收了笑,哼了聲:“區區小事而已!本世子出馬,誰敢攔我?只是……”他盯着繡春,“只是你還欠我一個下跪。要是現在給我下跪磕頭,本世子立馬就跟你去救人!”
繡春想都沒想,立刻跳下了車,對着蕭羚兒便跪了下去,磕了個頭。
蕭羚兒一怔,大約是沒料到她竟如此不假思索。反應了過來,立刻道:“那還等什麼,走啊!”說罷便跳上了陳家的車。大門裡立刻跑出來幾個人,慌忙叫道:“世子!不能出去的!殿下吩咐過的,你不能出去……”
“呸!關了一天,悶死我了!再說了,我這是去救人!”蕭羚兒不耐煩地嚷了一句。
繡春從地上飛快爬了起來,跟着上了車,車便調轉方向,朝着觀月樓呼嘯而去。後頭的人急得頓了幾下腳,慌忙也跟了過來。
觀月樓很快就到了。此時門口已經聚攏了不少聞聲來瞧熱鬧的路人,對着裡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車一停下來,衆人知道事主來了,紛紛讓開。蕭羚兒跳了下去,大搖大擺地進了大堂。
葛大友還在與對方爭執,眼見就要推搡了起來,忽然看見繡春回來了,慌忙迎了過來。
方纔這一陣喧鬧,早把觀月樓的掌櫃也引了過來。這掌櫃的姓胡,目光落在繡春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是金藥堂陳老太爺的孫女,陳家的大小姐。失敬了。怎麼,過來可要上座請客談生意?”
“讓開!”
繡春沉着臉道。
胡掌櫃並非此間主人,代酒樓主人掌事而已。主人既開了這樣一家銷金窟,平日自然少不了與達官貴人打交道,哪裡看得上金藥堂的門第?何況對方還是個年輕姑娘。聞言便也冷了臉,雙手抱胸,冷笑道:“今日別說是你,便是朝廷一品大員來了,沒李世子的點頭,也休想我放你進去!”
“找死!”蕭羚兒眼睛一瞪,叉腰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本世子來了,不迎接下跪,竟還在這裡唧唧歪歪!我瞧你是活膩歪了!”
他個頭矮小,樓梯口擠了大堆的人,這胡掌櫃方纔一時沒留意到,此刻才注意到蕭羚兒。定睛一看,見這小孩一身華服,腰間繫條刺了蟠龍祥雲紋樣的金黃滌帶,十分醒目。雖生得玉雪,卻是滿臉的戾氣,耀武揚威,此刻正瞪着眼睛惡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禁一怔。
他每日與達官貴人打交道,自然有幾分眼力。這樣的打扮,顯然是皇族中人。不敢怠慢,略微後退了一步,面上便帶了些小心,道:“您是……”
“告訴這狗眼不認人的東西,本世子到底是誰!”
蕭羚兒斜眼睨了下繡春,發號施令。
“他便是唐王府的世子。”繡春道。
“我父王是唐王,我祖母是太皇太后。這破地方,本世子過來還嫌髒腳。你這烏龜老東西,還不給我滾到一邊去!”
蕭羚兒罵完,一馬當先,噔噔地往上而去。前頭本正堵住樓梯口的酒樓護院打手誰還敢阻攔,紛紛退開,立刻讓出了一條道。繡春急忙跟了上去。
這樓上的包間裡,此刻正處處金盃玉盞鶯歌燕舞,卻不知道李長纓到底在哪間。蕭羚兒大喇喇地胡亂推門查看,繡春大聲呼喚蘇景明的名字,一時驚動了無數客人。有當官的被驚擾了,正要發作,一眼認出了唐王府的世子,誰不知道他是個小魔星?頓時便縮了回去。胡掌櫃叫苦不迭,卻哪裡敢阻攔,只在後遠遠跟着。如此一路闖到了頂層的三樓樓梯口,迎面過來一個下人模樣的人,繡春瞧着有些面熟,正是當日自己被擄時的其中一個。此刻他口中罵罵咧咧道:“哪家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吵吵嚷嚷!不知道世子在裡頭?擾了世子的雅興,怎麼死都不知道……”忽然看到了蕭齡兒,一怔,慌忙收了口,哈腰道:“世子,您怎麼在這兒?”
繡春看了過去,看見走道的盡頭有扇紅漆描金的門,此刻正緊緊閉着,門口立了幾個與此人相同打扮的人,想來門裡頭,應便是蘇景明被帶至的地方,心急如焚,立刻衝了過去。
“世子,我家世子在裡頭,您千萬別進去……”
李長纓的幾個隨從想攔,又不敢攔,一邊哀求,一邊對着裡頭使勁咳嗽。
“給我撞進去!”
蕭羚兒一聲令下,砰一聲,陳家下人立刻強行撞開了門。
外間空無一人,只有一桌沒怎麼動過的酒席擺着,裡頭的內間,隔了扇黃花梨透雕鸞紋的大屏風,隱隱傳出一聲聲響,聽去似是蘇景明的聲音。
繡春飛快到了近前,一把推開門,眼前出現的一幕,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李長纓額頭一塊青腫,正將蘇景明反了雙手摁在地上,一腳踩着他後背,在用一根繩索捆縛他的手腕。地上的蘇景明衣衫凌亂,嘴角紅腫,雙目緊閉,瞧着似乎剛暈了過去。地上滾落着個插燭臺的銅座。
這蘇景明怎會落到李長纓的手上?說來也是巧。先前在那城隍的皮影戲臺子前,他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處時,想叫繡春也一道來看,便擠出了人羣。不想沒看到正坐在另頭的她,以爲她不在了,急忙去找。
他本就不認方向,再被人一擠,漸漸竟越去越遠,正心慌意亂時,好死不死地,落入了李長纓隨行的眼。
這李長纓老實了一些時日,最近漸漸又開始故態復萌。晚上便帶了人到這一帶溜達,物色對象。恰蘇景明被落眼。見他生得好,又一臉驚慌,便上前搭訕,沒兩下,就把他給弄走了。方纔帶到了這裡。李長纓一見,頓時雙目放光。先是命人送上酒席,自己耐着性子好言哄勸。哄了半晌,見他不肯乖乖就範,口中只不停嚷着要回去,漸漸耐心沒了,便將他哄進裡間,打算強行動手。蘇景明雖不明白這到底是要幹什麼,見對方要剝自己衣裳,知道一定不是好事,驚恐萬分,一陣掙扎扭打之間,用燭臺敲了李長纓的額頭。李長纓怒氣勃發,一掌拍了過去。他力大,一下竟將蘇景明拍暈了過去。怕他醒來再掙扎礙手礙腳,便拿了繩子來要捆他。因這裡是裡間,與外頭隔了兩層厚重的實木牆,他又一心弄這淫事,竟沒留意到外頭動靜。正咬牙用力捆人時,冷不丁聽到一聲轟然巨響,擡眼望去,見門竟被撞開,自己的表弟蕭羚兒竟出現在對面,邊上還立了那個陳家的陳繡春,一時傻了眼,等反應過了過來,大叫一聲,慌忙掩上衣襟,鬆開了蘇景明,瞪着蕭羚兒怒道:“是你!你怎麼會過來的?”
他兩個雖是表兄弟,但因了年齡差距,平日往來並不多。
蕭羚兒搖頭不停,打量着李長纓和地上還暈迷不醒的蘇景明,嘴裡嘖嘖道:“表哥,太不夠意思了。有這樣的好事,竟也不叫上我一聲!”
李長纓惱火不已,“這沒你什麼事!快給我出去!”
“我偏不走!正好我還沒見過這種事。這就開開眼。”
蕭羚兒大搖大擺到了他對面,跳上了一張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喇喇地一揮手,“繼續吧。”
李長纓面紅耳赤,發作道:“蕭羚兒,別仗着你有太皇太后寵,就無法無天了!我的事是你能管的?這地方也不是你能來的!”
蕭羚兒笑嘻嘻道:“表哥你都能來,我爲何來不得?不過比你略小了幾歲而已。”
這一對錶兄弟還在那裡你來我往,繡春已經飛快到了蘇景明邊上,將他身上繩索解去扔掉。見他衣衫雖有些不整,瞧着應當還沒被侵害。急忙將他衣衫整好,掐他人中呼他,見他一時還未轉醒,回頭叫人將他擡走。
此時,那胡掌櫃也已經帶了人趕了過來,房裡擠滿了人,卻都鴉雀無聲,只盯着這一對錶兄弟鬥法。李長纓雖自知理虧,只何時被人這樣打臉過?無論如何,先也是要爭個臉面回來的。見繡春要帶人走,立刻瞪了眼睛阻攔,“別以爲你哄了個小毛孩來就能頂事!我看中的人,誰敢帶走?”
蘇景明既然無大礙,繡春的心便落下了大半。見這種時候了,他竟還恬不知恥,怒道:“我陳家平頭百姓,只知奉公守法。若是平日,我對李世子自然退避三舍。今日你竟強行擄了了我家的客人慾行不軌。我來要回人,天經地義!便是告到御前,我也絕不輸理!青天白日,我不信天子腳下,竟能縱容人如此公然作惡!”
李長纓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對着胡掌櫃和自己的那幾個家奴喝道:“還等什麼?快給我動手,打死了人,算我的!”
“快打!打得越狠越好!要是本世子瞧得不滿意了,一把火燒了這破地方!”
蕭羚兒哈哈大笑,拍手不停。
胡掌櫃此刻臉色,真真是如喪考妣。他心中其實也明白,這事到了這樣的地步,倘若真鬧大了,到最後,陳家未必真會倒黴,真正倒黴的,極有可能會是自己。此刻只想息事寧人了。偏偏這兩個世子都不是好相與的。一個死撐着要臉面,一個唯恐天下不亂。躊躇了下,看向繡春,勉強笑道:“陳大小姐,你看,你要的人既然無事了,能不能朝李世子道個歉?世子倘若不予計較的話,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廢話少說,快給我打――”蕭羚兒尖着嗓子大叫。
“魏王殿下到……”
正此時,外頭忽傳來一聲叫喊,衆人一驚,齊齊看了過去,蕭羚兒頓時也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尖叫聲一下便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