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次日,金藥堂本堂派出一行十幾人,在葛大友、朱八叔的帶領下分坐數車出門。

繡春和巧兒兩人同坐一輛小車。烏黑長髮編了條辮子垂到腰間,穿了身嫩柳青的衣衫。簡單利索,卻如這早春一般,洋溢了滿滿的青春氣息。

一行人出來的時候,還早。天剛亮沒多久,遠處的街巷屋舍還被尚未消退的昨夜霧氣所籠罩。街面上大部分的鋪子都未開門,只零落有些早起做生意的人在匆匆趕路。

今天去城外莊園,雖說有正事,但畢竟和在城中大不同,也算是春遊了,巧兒情緒很是高昂,帶了一罐金藥堂制的大山楂丸當零嘴。繡春也是第一次,所以頗有新鮮感。兩人葑派介丸,一路低聲說話時,車子忽然慢慢停了下來。繡春探頭出了車窗,瞧見前頭的淡淡晨霧裡,有一行四五騎停着。葛大友已經爬下了前頭自己坐的車,正恭恭敬敬地立在當先那人的馬前,仰頭在與對方說話。

繡春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個馬上的人,正是魏王蕭琅。

她飛快看了下四周,這才注意到這裡和魏王府很近了。過去兩條街就是。

自打正月初的那場壽筵過後,到現在差不多一個月了,這還是繡春第一次再遇到他。他寫的那個壽字,早就被陳振懸在中堂,她每天來回經過,至少能看到個三四回,想忘都不忘不掉。只他這個人,卻一直再沒看到過。繡春也是剛前日進宮的時候,偶爾聽太皇太后與邊上宮人閒話,才知道他前段時日出了京。看他此刻樣子,青氅馬靴,瞧着就像是剛從城外連夜歸來……

忽然,他似乎發覺了自己,飛快地朝這個方向轉過了臉。繡春比他更快,哧溜一下縮回了頭,見巧兒還趴在對面那口窗子畔使勁地瞧。很快,車子繼續上路了,巧兒也終於把頭從窗外拉了回來。

“魏王殿下,真的是他哎!前次老太爺壽筵,我沒見到,不知道多後悔。這下總算瞧見了。他長得可真好看!”

巧兒念個不停,愈發興奮了。繡春瞄了眼外頭的葛春雷的方向,略微抿嘴,笑了下。

這個葛春雷,自打出了前回那事,被他老子暴揍了一頓後,瞧着收心了不少,做事也比從前用心。今天也跟了過來。

巧兒看出繡春的意思,臉一熱,閉了嘴,氣嘟嘟地不再說話了。

繡春一笑,靠在了椅背上,看向窗外不斷被拋在身後的兩邊街景。

出了城,車隊速度便加快了。太陽升出來,天氣晴好。

陳家的這個莊園,佔地十分廣大。裡頭除了種植適合本地培栽的一些草藥,還用作蛇、蠍、以及養鹿的場所,另也用於製造一些在過程中會生出異味的藥,比如烏雞白鳳丸之類。爲避擾民,所以地方有些偏遠。

車隊一直往西,人煙漸漸稀落下去。放眼望去,遠處山麓起伏,農田一望無際,田間點綴着村莊和農舍。早春的晨風,吹面雖還微微帶寒,卻彷彿已經能聞到即將花開的味道,叫人心曠神怡。

走了二十里路,太陽升到兩人高的時候,一行人終於到了金藥莊園。這裡已經靠近西山山麓腳了。再過去些,便是皇家用來春獵秋狩的山林。雖沒人把守着,但每年春秋兩季,附近的村人和獵戶便都不敢公然闖入。最多隻悄悄進去,挖些山貨草藥,射獵幾隻小獸而已。

繡春一行人被莊園的田管事迎了進去。那田管事知道這個年輕女孩便是陳家日後的當家人,不敢怠慢,十分恭敬。繡春稍微安頓後,爲趕時間,顧不得四下閒逛,立刻便去了鹿苑。進入一道圍牆,見裡頭是個極大的草場。數百隻大小不一的梅花鹿正三三兩兩在裡頭閒逛吃草,看見一羣人進來,知道是要幹什麼,紛紛驚恐地四下逃竄。

田管事一邊領了繡春往專門用於採鹿茸的鹿捨去,一邊道:“曉得大小姐今日要來,我昨天便已叫人把能採茸的鹿都給趕了進去。因還沒到清明的頭撥採收旺期,總共不過二三十頭而已。但全都是極好的二槓茸……”

鹿角一般春天開長,到秋天配偶期後自然脫落,到次年春再次生長。所謂的鹿茸,其實就是剛長出來的茸質嫩角,是有血液循環的活組織。等過了三個月,嫩角漸漸變成骨質角,無痛感後,這一對枝椏角也就成了鹿的攻擊武器。所以採鹿茸,掌握時機非常重要。

繡春到了鹿舍,裡頭已經關了一羣鹿。看見人來,圓圓的眼睛裡露出驚恐之色,煩躁不安起來。

鹿舍前頭是一道用木柵欄和網圍起來的狹窄通道。等到動手的時候,將鹿驅趕進去,把它的頭強行按在一個弧形的架子上,再用特製的鋸子鋸下鹿茸。此時往往鮮血溢出,這血,便是極具壯陽功能的“鹿血”,絕不能輕易浪費,會用一個碗接住。因過程對於鹿來說相當痛苦,所以有過被鋸經驗的鹿通常會十分抗拒,這就需要數個壯漢在旁相助了。

朱八叔除了炮藥,在鹿茸方面也是內行人。從鋸鹿茸到接下來的燙茸,無不精通。他此時已經換上了利索的衣服,手上拿了那把特製的鋸進來。圈裡的鹿兒們一見到他,便似見到活閻王,拼命擠到牆角作一堆兒,發出嗷嗷的叫聲。

“朱八,”田管事一邊招呼幾個壯漢去驅趕第一頭鹿,一邊輕鬆閒聊道:“咱們鹿舍裡,前些天分出了幾頭老鹿,都八-九歲了,照季家的規矩,這些老鹿怕是都要被砍茸。在咱們這兒,卻是給放生了。所以說啊,這鹿也和人一樣,要看投胎的。”

所謂砍茸,就是等鹿或老或病,失去採茸的價值後,將最後一道鹿茸連腦蓋骨一道鋸下的採茸法。自然,砍茸後,鹿也活不成了。

朱八叔仍端着他那張一貫的撲克臉,哼了聲:“這種事,咱們從來不做。”話聲裡,帶了隱隱的自豪之色。

第一頭鹿被驅趕着,無奈入了通道,快到盡頭時,停留不肯往前,被身後的一根棒子戳了下屁股,一下跳了過去,一頭栽進個網裡,邊上的四五個壯漢便齊齊上去將它捺住,擡着架到了那張鋸茸臺上,固定住一側的角後,朱八叔招呼繡春到近前,一邊飛快鋸角,一邊解釋道:“大小姐,鋸這鹿茸,需得在珍珠盤上頭一寸多的地方下鋸,鋸口要與珍珠盤子持平,切勿損傷角基,否則影響明年生長……”

鹿茸看着幼嫩,實則堅硬。下鋸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鋸木頭一樣的聲音。鹿四蹄亂扭,發出連續慘鳴之聲,原本溫順漂亮的一雙眼睛裡滿是痛楚之色。殷紅的血沿着被鋸開的鹿茸迅速流了下來,邊上有工人拿碗去接,接不住的,便淌到了鹿的眼睛裡,宛如血淚斑斑。

這裡沒有現代鹿場的麻醉槍。雖然繡春也知道,鹿茸就是這樣的取法,但親眼看到,觸動還是很大。這和她前些時日見到制兔腦丸不同。兔子最後雖也喪命,卻是一次性的,沒這樣的痛苦。這割鹿茸就……簡直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要不是邊上衆目睽睽,她簡直不忍心看下去了。

朱八叔動作很快,一邊鹿茸鋸下,很快又鋸出了另邊。完了後,鹿角的基處仍有鮮血不斷涌出。他拿預先準備好的撒了七釐散和炒制黃土的厚紙片,將粉末扣在傷口處,取草繩結紮,等止血後取下,以防角基壞死。

被取了鹿茸的鹿仍躁亂不安,一陣折騰後,終於被帶入了邊上的另個圈裡,在那裡休息養傷。

“真可憐……”

站在稍遠處的巧兒也是頭一回見。臉色發白,喃喃道了一句。

“換一頭!”

朱八叔面不改色,朝着那邊的工人喊道。

繡春也是微微有些腿軟。想了下,面上勉強作出鎮定的樣子,道:“八叔,田管事,我有點累,先去那邊歇一會兒。”

朱八叔看了眼她,見她臉色也有些泛白。知道看這對個年輕女孩來說過於血腥。反正只讓她瞭解經過就行,往後也無需她自己動手,便點頭道:“行。這裡不用你了。”

繡春看了眼那邊圈裡等着繼續被鋸茸的鹿,定了下心神,和巧兒先離去了。

巧兒此時還是驚魂未定,仍不住唸叨鹿兒可憐,兩人快到鹿舍大門口的時候,巧兒口渴,去邊上的一排屋舍裡喝水,繡春便在原地等她。

風迎面吹來,帶了一絲鹿舍特有的腥臊味,但身處這樣的廣闊自然裡,並不覺得難受。她看幾眼不遠處在草場上悠閒吃草的鹿羣,正要找個地方暫時坐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宛如怒馬奔跑。猛地回頭,看見身後鹿舍的方向竟衝出來來一羣鹿,發了瘋般地正朝自己狂奔而來,蹄聲如雷。

原來,方纔她離去後沒多久,朱八叔正在鋸鹿茸時,邊上工人一時疏忽,竟被劇痛掙扎之下的那頭公鹿給掙脫了開來,一頭衝破窄道,拼命胡亂逃竄。

這歸攏來的幾十只公鹿,都是成年壯鹿,體高超過三尺,長將近四尺,重數百斤,體健有力。這隻受了傷的公鹿,更是高大,發起狂來,一時如何製得住?反倒被它踢破了邊上關着其餘鹿的圈門,衆人便只能這樣眼睜睜看着數十隻鹿

狂奔而出。田管事朱八叔等人見狀不妙,急忙追了出來。一時哪裡又追得上?一擡眼,瞧見繡春竟正立在直直對過去的路上,大驚失色,嘶聲吼道:“大小姐,快讓開!”

鹿奔跑速度極快,繡春察覺危險時,鹿羣已經到了距離她不過十來米的地方。她撒腿便往邊上逃。此時最前頭的那隻鹿已經到了她身側,她堪堪躲了過去。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看見另頭只剩一角,臉上血跡斑斑的壯碩雄鹿正朝自己直衝而來,她甚至已經聞到了鹿身上的那股騷味,腦子裡想着躲,手腳卻跟不上速度,眼見就要被撞飛出去,忽然恰此時,身側有人飛撲而來,將她一把抱住護在懷裡,雄鹿呼地從她近旁不過半尺之處掠過。

驚魂未定之下,還沒來得及看是誰,耳畔又一陣怒蹄聲起。這回竟是四五頭鹿並排狂奔而來,幾乎佔了滿滿的通道,眼見避無可避,她被那人緊緊抱着腰肢,迅捷異常地撲到了地上。她跌落到一具溫暖的懷裡。被那個人帶着,迅速往側旁滾了過去。

終於,耳邊那陣鹿蹄聲過去了。她也停止了在地上的翻滾。她感覺到自己還被那個人緊緊地抱着。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白着張臉,終於勉強睜開了眼睛。此時頭頂的陽光有些刺眼,晃得那張停在她臉龐上方不過半尺之距的臉龐帶了些光暈。她眨了兩下眼睛,這才終於看清了。頓時驚呆,一時竟忘了別的,只那樣微微張着小嘴,呆呆與他對望——

作者有話要說:上次有位讀者cherry投雷,我誤成herry,非常抱歉。特此更正。謝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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