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繡春方纔嗆了幾口水,又心慌意亂,再被冰水一刺激,這才一時閉過了氣,實際在水下停留並沒多會兒,被蕭琅撈上來這樣折騰一番後,意識很快便有些恢復了過來。朦朦朧朧只覺自己四肢沉重,身體便如在冰櫃裡,使勁翕着眼皮想睜開,一時卻又無力,正掙扎着,耳畔聽到嗡嗡的說話聲,感覺有手在觸自己的脖子。

自從以男兒面目示人後,她對來自外人的任何非主動肢體接觸都非常戒備,這種戒備甚至已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此時感覺到有人在碰自己,腦海裡第一反應便是自己是假扮男人的,絕不能讓外人發現,整個人打了個激靈,眼睛便猛地睜開,躍入眼簾的是兩個面生的宮女。一個打散了自己頭髮,正彎腰下來用塊絨巾在擦上頭的水,另個的一隻手,正停在自己的衣襟上,瞧着似是要替她解衣。

繡春大驚,呼地彈坐了起來,立刻低頭,發現自己不過是外衣衣襟剛被解開,裡頭的還包裹嚴實,沒被動過,頓時鬆了口氣,急忙一把掩回了衣襟。

那宮女見她醒了,面露喜色,忙道:“董先生,你身上衣衫都溼了,快換下來吧,免得受了寒氣。”

繡春驚魂甫定,四顧,見自己已經置身一張牀榻之上,邊上是個燃得極旺的火爐。稍一凝神,立刻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的一幕:永壽宮的宮人說太后要召見,她跟他到了蘭臺,經過基石時,被人從後推了一把,掉下了水,然後有人救起了自己……

“別,別,我自己來!”

繡春見這宮女說着,一雙手又伸了過來要幫自己脫衣服,急忙避開了,擡頭問道,“我方纔落水,誰救我上來的?”

宮女和蘭臺裡的所有宮人,方纔都已得過魏王的吩咐,不要在這董秀跟前提他到過這裡的事,也不準把這事傳揚出去。雖然大是疑惑,但誰敢抗命?此時聽她詢問,一個便照先前被吩咐過的那樣,道:“是蘭臺裡的太監劉順正巧看到,跳下水救了你的。此刻已經去換衣裳了。”

繡春不疑。低頭想了下。

自己好端端地走路被人推下水,當時立最近的,就是那個來召的太監。很明顯,推自己的就是他。至於他爲什麼這樣,此刻一想,很快便了然了。太皇太后想來不可能忽然對自己下這樣的手。皇宮裡別的人,那個太后雖看起來對自己似乎也有些莫名敵意,但應該還不至於到這樣的地步。那麼極有可能的,就是蕭羚兒了。應是他惡作劇,或是報復,所以故意假傳懿旨將自己誆到了這裡,然後推自己下水。

她鼻腔忽然一陣發癢,打了個噴嚏,這才覺到渾身發冷,連毛孔裡似乎都在往裡鑽寒氣,邊上燃了大火爐子也沒用,見那宮女又要伸手過來,急忙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換。”

她此刻長髮溼漉漉打散下來凌亂披着,映着那張臉,若非此刻臉頰嘴脣發白,簡直美若桃李。倆宮女並未把她往女子裡想,還是第一次看到生得這麼漂亮的少年,以爲她羞澀,笑道:“董先生不必拘束,我們服侍你方便些。”只她堅決拒絕。宮女對視一眼,無奈只好退了出去。

繡春去閂了門,湊到爐火旁,脫去身上溼透了的裡外衣裳,取了邊上放置着的一套裡外行頭,抖抖索索地穿了起來,鞋襪俱備。穿好後,坐到了火爐邊一般烤頭髮,一邊烤着裹胸的布條,漸漸覺得身上暖了,那布條也差不多幹了,重新上身,再綰了頭髮,尋到裡頭的一面鏡子,照了下,見沒什麼異樣了,這纔過去開門。

雖然差點便送命在那個唐王世子的手上,但繡春有自知之明。遇到這樣的事,除了自認倒黴,以後加倍小心外,別無他想。莫說報復,便是連告狀的心思也沒有。她倒是想去向那個救了自己的太監道個謝。問了宮女,宮女卻說他救了人後便離去了,此刻不在蘭臺。繡春無奈,只好叫宮女代自己先道個謝。

外頭不知何時,紛紛揚揚又下起了雪。繡春在蘭臺一個宮人的帶領下匆忙出宮。

先前那些天,她一直留在宮中,陳家人並不知道她今日會回,所以自然沒派車來接。繡春出了宮門沒走兩步,身後傳來一陣轆轆聲,也沒留意,只想快點回去。卻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回頭一看,見叫自己的竟是魏王府的車把式。

蕭琅有時用車,有時騎馬,爲他方便,王府的車把式每日都會趕了車在此等着。繡春也知道這一點。

“董先生,出宮了啊?本是在此等殿下的。只方纔得了信,說他今日不用車了,我正要回去,順路送你一程吧。”

那車把式笑道。

繡春見車裡空着,自己因了落水驚嚇,雖沒多大事,一顆心到現在還有些晃悠悠的,既有順路車,也沒多客氣,道了謝便爬上去。車伕特意拐了個彎,將她送到了金藥堂,這才離去。

繡春已經接連有幾天沒回來了,宮裡也沒什麼消息傳出來,陳振正有些擔心。此刻見孫女兒忽然回家了,自然高興,繡春在屋裡被巧兒纏着問東問西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最後拄着柺杖悄悄到了她屋外,立在瓦樑下豎着耳朵偷聽。聽了一會兒,大致便知道了情況,曉得正在給太皇太后治眼睛,終於放下了心。怕被裡頭的人察覺,正要再悄悄地走,不提防窗戶卻一下被推開,巧兒鑽出了頭,忽然看見陳振,咦了聲:“老太爺,您怎麼在這兒?”

陳振嚇了一跳,忙背過了身,含含糊糊道:“我是路過……”說罷匆匆而去,繡春已經聽見動靜,跟着探出了頭,見祖父拄着柺杖在雪地裡踽踽獨行,肩背上落了層薄薄的雪,顯然是在自己窗外立了片刻的,咬了下脣,急忙出去,跑到了他身邊,扶住他一邊胳膊,道:“小心些。我扶你走。”

陳振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嘴脣略微動了下,終於還是沒說話,只是默默被她攙着往自己院裡去,雪地裡留下兩列整齊的腳印。

今早在皇宮的那場意外,讓繡春再次意識到人命的輕賤無常。倘若不是運氣好,現在已經沒了自己這個人。連讓自己差點丟掉了性命的唐王世子,她都不能有任何抱怨,又有什麼資格去與這樣一個年邁孤獨的老頭子置氣?更何況,他還是這個世上唯一所剩的真正與自己有關係的血親了。

她這樣想着,扶住陳振的手便更用力了。送他到正房門前站定後,她轉身要走時,忽然聽見他道:“過些天,等你有空的話,你去藥廠做事吧。先從認料開始,熟悉每一房的每一道工序和那些當知道的事。我會叮囑瑞福,讓他帶你的。”說完,轉身往裡去了。

繡春略一想,彷彿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不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難道,老爺子這是讓她從基層幹起,最後把金藥堂交給她的打算?

繡春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怔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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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體質向來不錯,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差不多了,依舊早早地趕去入宮給太皇太后用針。過去的時候,邊上沒看到別的人,也不見蕭羚兒。

昨天那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便似沒有發生過一樣。繡春自己自然不會提,太皇太后應也不知道。如常那樣結束後,她出了永壽宮,正所謂冤家路窄,忽然竟看見蕭羚兒從側對面過來,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兩人的臉色不約而同都稍稍一變。繡春還站着沒動,高度戒備着這熊孩子時,不想他竟縮了下脖子,扭頭便跑了。這舉動弄得繡春滿頭霧水,不知道他這是搭錯了哪根筋,今日怎的如此反常?只是這小魔星不找自己的事了,自然是萬幸,她哪裡還有別的想頭?轉身便急忙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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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的月事向來很準,前後最多相差一兩天,這個月卻提早了三天。這日一早就來了。不但提早,還腰痠腹痛的。心知必定是因了數日前落水受寒導致的。好在宮中現在改兩日去一次就行,今天不必去。便自己拿湯婆子捂了一會兒,再喝碗熱熱的紅糖水,這才覺着稍好了些。

陳振那日的那句話,這幾天一直在繡春的腦海裡翻騰。當時,她憑了老爺子說話時的那種表情和語氣,直覺他是想把金藥堂交給自己的意思。但後來再想想,又覺得極有可能是自己領會錯了。她只是一個女子,他怎麼可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何況,就算他有這意思,她也不願接手。現在她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父親的事。眼見快要入臘月了,葛大友那邊卻始終沒消息。昨天,老太爺去了定州有事,過兩天回來。繡春已經下定了決心,這次等他回來後,一定要向他盤問清楚。

到了傍晚的時候,因了天冷,加上身子也有些不適,她早早就閉門上牀,一邊抱着湯婆子捂被窩,一邊檢查自己初步寫好的那本溫病學書稿,天漸漸有些暗下來時,巧兒過來敲門,說是魏王府的馬車來了,就等在門口,要她過去給魏王殿下上藥。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了。今天本來沒打算二更的,回來看到大家這麼熱情,倍受鼓舞,所以寫了出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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