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被這宛若人間仙境一般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他久久駐足不肯移步,手下衆將只道是皇上在欣賞這裡的風景,又何嘗會明白其實他心裡所思所想的,卻是昔日與禎兒在一起時快樂的場景以及曾經許過的那一樁心願。
是的,那一晚,風兒正輕,月兒正圓,坐在滿是生長着相思草的地上,他們二人背靠着背,他吹奏笛子,禎兒則在歡快的笛聲中翩然起舞,優美的舞姿令他流連,令他陶醉,他們便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情侶。
猶記得,禎兒曾經在他耳畔呢喃細語,希望有一天能夠去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與自己過上一種男耕女織的生活,然後再生一大堆孩子,那時的他們,對生活充滿了無盡的遐想和祈盼,假如時光能夠永遠停滯在那時該有多好。只可惜曾經的一切如今都已變成追憶。
“皇上,您瞧,那裡果然有一座庵堂。”田山用手朝前方一指道。
慕容垂凌亂的思緒被田山的話語所打亂,他順着田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座庵堂果然掩映在羣山翠繞之中,由於這裡山勢甚高,山腳下的霧氣終日瀰漫至半山腰,遠遠望去,有如人間仙境一般,而那庵堂,則恰如天上的廣寒宮。
“好一個人間仙境!田山,命令大家趕快跟上。”慕容垂此時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世上竟會有如此美妙的居所。
漸至近前,一行人這才駐足觀望,可能是因年代久遠失修的緣故,只見金黃色的匾額上已然鏽跡斑斑。儘管那匾額上的字跡已模糊不清,但順着筆順望去,猶可依稀辨出“紫雲庵”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請問,庵堂內可有人嗎?”慕容垂試探的問道。想到太子的救命恩人此刻就在這裡,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動。
話音剛落,從堂內走出一個年紀約十二三的小尼姑,儘管周身上下着青衣青帽,但卻無法掩飾她的稚嫩。
“施主,貧尼這廂有禮了,施主遠道而來,不知是途徑此處還是專門來我紫雲庵理香?”小尼姑雙手合十,低頭鞠了一躬。她小小年紀,又身居山中,又怎會知道此刻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威武的男人,正是當今大燕國的統治者、當今聖上慕容垂呢?
慕容垂甚是覺得這個小尼姑可愛的很,只是不知爲何她小小年紀便來這裡做了姑子。
“哦,我、我是來這裡拜見一個人的,請問你們這裡一共有幾位姑子?”慕容垂面對小尼姑的提問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裡只有我和師傅兩個人,先前曾有過一個靜雲師太,也就是我師傅的師傅,她懂些醫術,經常遊走四方爲窮人醫病,後來不幸被病人傳染了肺癆,沒過多久便仙逝了。於是便由我師傅接管了這主持的位置,我師傅同師太一樣,也是略懂一些醫術的,她也經常下山去爲那些貧民百姓看病,我的性命便是她救的,我的父親曾經是戰
死在沙場的英雄,他死後,母親又身染寒症無錢醫治,最終慘死在家裡。家裡只剩我一個人後,我只好四處流浪乞討過活,在一次重症發燒後我昏倒在路旁,本以爲就這樣死了,不想卻被我師傅救了,她見我可憐,於是便收留了我來這裡做她的弟子。”沒想到小尼姑快人快語,一口氣竟說了好多話。
“哦?是嗎,敢問你家師傅可是喚作靜嫺的?”慕容垂問道。
“咦?你怎麼會知道我家師傅的名號?莫非你認識她?”小尼姑好奇的睜大了眼睛問道。
“哦,略有耳聞,只是不知今日,我們是否有緣能與你師傅相見?”
“呀,真是不巧,前幾日這山下突然不知從哪裡來了許多道士,另外一些人別看穿着百姓的衣服,可一看就是當過兵的,那些人在山下也不知究竟做些什麼,我還知道前段時間這裡曾打過一場大仗,死了很多士兵呢。反正我看我師傅的樣子是挺難過的,許是心情不好的緣故,於是三天前她就下山去了。”
“哦,原來如此,那可真是不湊巧了,卻不知你家師傅需幾日才能返回?”慕容垂聞言,臉上頓時寫滿了失望的表情。
“多則一兩月,少則十餘天。”小尼姑朗朗回答。
“哦,果真是不湊巧,竟無緣得見仙師的尊顏,既是如此,那我等也不便久留,只得期待日後有緣能再聚。還麻煩小師傅等你家主持回來,通報她一聲,就說有人前來拜謝過她的救命之恩,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務必要收下,就當是我的香錢吧。”慕容垂邊說邊揮手,身後一員大將手持一個偌大的錦盒,雖不知裡邊究竟放些什麼東西,可就單單那隻錦盒來講,就已經價值連城,彌足珍貴了。
“這、這、這禮物太貴重了,恐怕師傅回來會責怪我……”小尼姑有些不安的說道。
“不會的,你就跟你師傅說,命裡註定的都是緣分,我改日還會再來拜訪。告辭!”
慕容垂說罷,率領衆人沿原路返回。
只是他不會知道,此時此刻,就在庵堂的後邊,有一雙無限深情的眼眸正凝神注視着剛纔庵堂內發生的一切,那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種思戀。直到慕容垂一行人越走越遠,身影逐漸消失在霧靄中,那雙凝神的美眸才終於止不住潸然淚下。
沒錯,這暗中偷窺之人正是嵐禎,也是現在紫雲庵的主持靜嫺法師。當日她拼盡全力將慕容寶醫活,是因爲她知道,現在對皇上來講太子的生死存亡究竟意味着什麼,所以她無論採用何種辦法都一定要讓他活過來。而當太子刀口痊癒下山之際,她曾特意叮囑太子萬萬不可說出自己,是因爲她知道倘若慕容垂知道了這一切,定然會前來尋她,而自己已是入了佛門的人,要做到六根清淨,就必須徹底忘掉過去,她不想再與皇室與慕容垂有任何的瓜葛。可是沒想到太子並沒有遵守當
初的諾言,還是將她說了出來,還好的是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此時對於嵐禎來講,她已經習慣了現在這種閒雲野鶴的生活,這也正是她一直以來想要擁有的,這裡沒有算計,沒有戰爭,有的只是純淨和透明。
本來她以爲自己對慕容垂早已死了心腸,在自己毅然轉身離開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在心中無數次的告誡過自己,一定要忘掉他,她以爲自己做到了,可是,當她得知兩軍對陣太子輕敵不設防時,她還是不由自主的內心跟着焦急萬分,於是不顧危險,深夜潛去營帳內報信。也是從那一刻起,她才忽然明白,原來一直以來她都是在自欺欺人,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並未曾真正放下過。
所以,當慕容垂的人馬赫然出現在山下做道場之際,她便預感他一定會上山來。她在見與不見的艱難選擇中無盡的掙扎徘徊,她內心渴望與他重逢,可是又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一直在束縛着她,最終,她還是沒有勇氣來重新面對這一切。
是的,如今,他已是大燕國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自己,則只是尼姑庵裡的一個姑子,儘管他們曾有過共同的過去,但那畢竟都已成爲永遠的過去,雄鷹是不可能同雨燕比翼雙飛的。既然不能再重合,那就讓一切都回到本來的面目,讓橋歸橋,讓路歸路,就讓我遠遠的駐足觀望着你的背影,這樣何嘗不也是一種美麗?
這樣想着,嵐禎的眼中還是忍不住漸漸有淚水滑落臉龐。是的,儘管皇上看上去威風仍舊不減當年,可是細心的她還是發現,他比以前明顯有了些許蒼老的痕跡,或許那就是男人經歷過的滄桑吧。可這並沒有絲毫減少他的魅力,反而更令他增添了一種只有成熟男人才會有的味道。
雖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如今嵐禎只能這樣遠遠的觀望着,曾經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男人,他的臉龐,他的眼睛,他棱角分明的嘴脣,以及他那再也熟悉不過的笑容,一切,都彷彿還在昨天,一切,卻早已成爲過眼雲煙。
“咦!師傅,你回來啦!”小尼姑轉入後堂,卻驚覺師傅正倚靠在門首處,神情透露出幾分黯淡。
“師傅,你怎麼了?”小尼姑隱隱發覺師傅的眼角邊似有淚痕。
“哦,不礙事,剛剛風大在外迷了眼睛。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可曾發生過什麼事情嗎?”嵐禎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容她想太多男女私情,於是連忙將那根漸飄漸遠的思緒從雲端拉回到現實中。
“大事倒是沒有,只不過剛剛來過一些人,他們是專門來拜訪師傅您的,說是要謝您的救命之恩,哦,對了,那人還留下了一個錦盒,說是留作香錢用的。”
“哦,知道了,你去吧。”嵐禎一直平靜的一顆心無形之中已經被打亂,那一杯愛情的毒酒啊,明知飲下後就會受傷,可爲何世人還是會對你趨之若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