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雖然疲乏,易長安精神頭兒卻好,想着昨晚在燕皇面前說的事,一進衙門就忙着寫了兩份摺子,仔細修改謄好了,捧在手中去找隔壁的彭世順彭郎中。
員外郎是郎中的佐貳官,就像是一個司的副司長,有什麼事,自然還是先找司長彙報,老是越級的下屬是不會被上司喜歡的。
彭世順對跳級擢升進來的這位新同僚客客氣氣的。
笑話,沒點兒背景,沒背後那一股好風,這一位怎麼可能跟風箏似的,沒兩年的工夫,就一下子從窮鄉旮旯裡一個從七品的推官升成從四品的刑部員外郎?
前幾天易長安來報道的時候,彭世順就打眼打量過人了,不僅年輕,談吐間也很有底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自己上司呢。
所以這會兒他一見易長安進來,就吩咐長隨把他帶的茶葉給泡上來,笑容和藹地坐下來:“易大人,快坐,這會兒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易長安忙把自己手中的兩本摺子遞了上去:“有兩件事新近理個章程,正想請彭大人幫着斟酌斟酌着,往上遞一遞求個恩准。”
刑部的事哪個不是按部就班地做着,哪裡需要新理什麼章程?
彭世順有些詫異地接了易長安遞過來的摺子,粗粗翻閱了一下,頓時怔住了:召州府推官和仵作輪訓?改仵作賤役爲百工?
這、這以前刑部根本都沒有過啊!怎麼這位一來就要折騰出這些事兒——莫非是爲了政績?難道這位緊等着就要往上升,所以要拿出些功績來?
彭世順心裡立時轉了一圈兒,拐着彎兒想跟易長安探些口風出來:“易大人這兩份題本……之前可找人蔘詳過?”
借力打力,讓自己的提議得以推行的事,易長安還是會做的,面上裝作躊躇了片刻,才含混吐了一句口:“這個……昨天晚上——”裝作有些失言地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也跟……人說起過這事,今天一早就寫了題本出來想往上報一報。”
要是尋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彭世順一轉身就會把這兩份題本給摞哪兒生灰塵去了,只是此時非比尋常,見易長安說得含糊,要說又有些不大想說的樣子,彭世順就多了個心眼兒,笑着把兩份題本都收下了:“好好,易大人有心了,我先好好學習一二。”
也不說下一步會呈上去,也不說不呈上去,先打了個馬虎眼兒。
易長安反正抖了半截子話,不怕彭世順不去打聽,倒也不虞他下一步的動作,笑着謙遜了兩句就告辭了。
等她一走,彭世順想着她剛纔似乎是失言的一句,立即把長隨彭勇叫了進來:“去打聽打聽,看易大人昨天晚上去了哪裡?”
彭勇心裡叫苦,他又不是錦衣衛的緹騎,一個從四品的員外郎昨天晚上去了哪裡,他哪裡知道?還不知道要從哪裡去打聽出來呢!
只是這會兒再跟易長安的那兩個長隨不熟,彭勇也只能覷了個空子,硬着頭皮上前套近乎:“小江兄弟,來來,我這裡帶了一包醬牛肉,自己府裡做的,味道正着呢,快來嚐嚐。”
江浪之前得了易長安的示意,見彭世順的長隨果然來找自己套話了,笑嘻嘻地上前拈了一塊牛肉扔進嘴裡:“喲,這味道還真不錯,要到了夜裡頭,就着這個最好下酒。”
彭勇索性將一包牛肉都塞進了江浪手裡:“哥兒幾個也算初次認識,這點子醬牛肉小江兄弟只管拿去晚上下酒,明兒等得了空,哥再好好請你們兄弟倆搓頓大的!”
江浪連忙接了謝過:“那我就不客氣,偏了彭的好東西了。今兒個回去可有口福了,不像昨天夜裡,冷嗖嗖地乾等着那個滋味兒——”
彭勇一聽有門兒,連忙順了上去:“怎麼,昨兒夜裡兄弟出門辦差去了?易大人才來刑部就這麼忙?”
江浪嘿嘿笑了笑,又拈了一塊醬牛肉進嘴裡;大概是這醬牛肉味道確實好,牛肉又難買到,吃着人的總有些嘴短,三兩下嚥了牛肉,江浪總算壓低了聲音憋出了一句:“昨兒個在宮門外等着呢……”
這位易大人,不是隻是從四品的員外郎嗎?彭勇吃驚地瞪大了眼:“你是說,昨天易大人進宮得了召見?”
江浪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見彭勇下意識地掩了嘴,這纔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卻帶出了幾分得意:“那可不是,我們大人破案子一向是這個!”向着彭勇豎了豎大拇指,“昨兒個是劉公公親自送了我們大人出來的,上頭那一位大貴人,還賞了我們大人不少好東西哩,嚇得我和我弟弟一路上抱在手裡,生怕磕着哪兒壞了……”
彭勇連忙更靠攏了些:“兄弟,你快跟哥說說,昨兒個那一位賞了些什麼?也讓老哥我長長見識!”
江浪的神情更加得瑟了些:“換別個我可半點都不會說,就衝老哥你這豪爽勁兒,我給你透一些!”
伸着手指給他比劃了,“這麼大的一柄玉如意,那水頭,嘖嘖,跟江水一樣綠,還有老香的沉香木串,琢了有龍眼大的珠子,老長一串,賞了十串,還有上貢的雪緞……”
哎喲喂,這位來刑部任個從四品的員外郎,敢情就是來找個跳板的啊!夜裡頭都得召見,還賞了那麼多東西下來,這妥妥的是皇上跟前的寵臣啊!
彭勇沒想到打聽出了這麼個事兒,連忙壓住嘣嘣跳的心,又跟江浪笑着閒聊了幾句,轉身往內務府跑了一趟;他那裡還有個朋友在裡面當差,皇上是晚上直接賞了東西出來,應該沒有走禮部,而是從內務府的賬裡走的。
且內務府和宮裡頭關係多些,想來昨天晚上還有這麼一位官員被召見進宮,總會有些消息透出來的。
到得下半晌的時候,彭勇纔打聽了個確鑿,一溜煙兒地跑了回來跟彭世順稟報:“老爺,小人打聽清楚了!”
彭世順已經把易長安遞來的那兩本摺子細看了一遍,心裡也捉摸了一回;這開陳布新的事兒,真要做起來實在是難,如果上頭沒人,估計他就是遞上去了,在侍郎大人那一關就過不了。
聽到彭勇的話,彭世順連忙問道:“情況如何?”
“昨天晚上,是皇上召見了易大人!”
彭勇一句話把彭世順給震得怔了半天,醒過神來抓緊了彭勇的手:“這事兒你可問確鑿了?”
“問得真真的!小人先找易大人的長隨套了近乎,聽他說了這事,回頭又跑了內務府一趟,找小人的一個朋友幫忙悄悄打聽了一回。”見彭世順着急,彭勇顧不得口乾,連串兒又說了下去,“昨天晚上真是皇上召見了易大人,出宮的時候是劉公公親自送他出來的,皇上還賞了——”
“劉公公?”彭世順心裡突地一跳,“難道是皇上身邊的那位劉繼劉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