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燕京府尹,寧玉堂雖然要矜持地端着一些,第二天上午還是過來探望了易長安一趟。
大概是下面人的議論以及一些小道消息傳進了他的耳朵,今天他對易長安的態度明顯比昨天要熱情了不少;昨天要不是易長安暗中行了一手逼了他一下,他還想和稀泥把張吏目囫圇掩過去呢。
今天卻是態度真誠多了,先問了易長安感覺怎麼樣,又體貼地給她介紹了燕京城的名醫,還留了自己的帖子,告訴她可以拿這帖子去請名醫。
易長安面色蒼白地謝過了,裝作體力有些不支的樣子,神情有些倦怠起來。
要有眼色的,自然就知道該告辭了,寧玉堂卻還有些話沒問出來,只得硬着頭皮裝作沒看見,繼續開口說了下去:“不知道易大人知道不知道,昨天你走後不久,張從亮就被錦衣衛拖走了——”
易長安一臉的懵懂和吃驚:“有這回事?這是爲了什麼?”
寧玉堂本來是想打探打探易長安到底是個什麼背景,沒想到易長安年紀輕輕,竟是滴水不漏,倒讓寧玉堂自己犯了疑;或者真的只是因爲易長安要過來辦這件案子,所以張從亮受人指使在炭裡下了毒,錦衣衛這才抓了他走?
還是這易樑真的是真人不露相,什麼從從七品的推官一路跳級晉升是因爲他破案有功都是虛的,其實是易樑大有背景?
寧玉堂心裡犯着嘀咕,本來還想讓易長安病好後早日過來上值的,是好是歹趕緊把這案子給辦了的,末了心裡掂量了半天,還是把到嘴的話使勁兒又憋了回去。
案子再重要,易長安這邊拖延也是有情可原的,關鍵是……要是易長安背後真的有厲害的人,連錦衣衛都能差使動,那他可不能得罪易長安。
不然的話,要是錦衣衛回頭隨便找個茬子把自己給提走了,那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也不好多說話了,寧玉堂客套了幾句,留下禮物就走了,易長安讓墨竹關了門,起身將臉上的僞裝都洗了個乾淨。
陳嶽一進來,看到的就是一張還帶着些許水氣、顏色嫣粉的臉,心神晃了一下才收攏回來:“讓墨竹守在這裡,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易長安立即收拾了東西跟着他走了出來,擡腳正要往門邊走,就被陳嶽摟着腰縱身一躍,直接翻過了牆頭,身形迅捷地挾着她坐進了候在牆外的一輛馬車。
剛纔他只一摟,就知道易長安在夾襖下穿了他送的那件金絲軟甲,那時他一時氣惱了,說出了易長安要是不要,就把這金絲軟甲扔了的話。
可這件軟甲是他費了不少心力,才找了一位有名的大匠師精心打製出來,本想着送給易長安當生辰禮物,沒想到那天自己滿懷興奮地過去,會聽到那樣的話……
陳嶽還在失神,易長安已經急着掰開了他還摟在她腰間的手,飛快地靠近窗戶邊坐了,看向陳嶽時眼神警惕:“鈺山兄——”
陳嶽低頭苦笑了起來:“對不住,我剛纔一時走神了。”
聽到他這句話,易長安心裡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偏偏爲了避人耳目,她又不能揭開車窗簾子往外看,只能悶在馬車這狹小的空間裡,裝作閉目假寐。
她閉上了眼,陳嶽悄然擡頭,目光默默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易長安瘦了,這一段時間她急着趕路,沒吃好也沒休息好,下巴比原來尖了不少。
原來他都幫她打點好了,讓她升了一級,到富庶的上府江州府去任推官,品級雖然只是正六品,但是另外還會有不少封賞下來。
可是也不知道太子燕恆私下跟皇上說了什麼,皇上直接把吏部尚書叫了過去,欽點了易長安任燕京府推官;雖然從從六品到從五品是連跳了兩級,可是現在這個情形來燕京,陳嶽實在擔心易長安會被那些漩渦捲進去……
燕京官多,關係也複雜,就連一個不入流的小吏,也想借着手裡幾分權力欺負她……
見易長安睫毛微動,擔心她睜開眼,陳嶽急忙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幾乎是他剛撇開眼,易長安就低低開了口:“對了,張從亮的事,謝謝你。”
陳嶽“嗯”了一聲:“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凝重,那句話一說出來,一種奇怪的情緒瞬間就將易長安的心裡脹得滿滿的,讓她下意識地擡眸看了陳嶽一眼,一對上那雙黑得幾乎要吞噬掉一切光線的鳳眸,又慌亂的垂下了頭。
如果是兩軍對壘,她此刻就是落荒而逃的那個敗軍……
陳嶽緊緊捏拳,才控制住了自己嘴邊的話;他上回已經問了一次,易長安既然一口咬定他們之間不合適,他何必死纏爛打再來追問?!
馬車終於停下,陳嶽撩開車簾跳了下來,落定後轉身習慣性地伸手去扶易長安。
剛剛躬身鑽出馬車的易長安看着那隻寬厚的大手,身形頓了一下,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不用”,提着箱子避開那隻手自己跳了下來。
陳嶽慢慢收回手,不出聲地帶頭向前面那兩道厚重的鐵門走去:“到了,這裡是錦衣衛的一處秘區。”
易長安連忙跟了上去,剛到門邊,就聽到裡面“咣噹”一聲響,鐵門緩緩打開,一人一步跨了出來,犀利的目光落在易長安身上,像審視,又像挑剔,卻帶着些殺氣騰騰。
“夏將軍,這位就是燕京府現任推官易樑。”陳嶽介紹了一句,回頭看了易長安一眼。
易長安連忙上前揖禮:“下官易樑,見過夏將軍。”原來這位就是新立了軍功的夏世忠?難怪一股殺氣毫不收斂。
眼前的這名推官年輕得有些過分,卻能在自己刻意放出的殺氣下安之若素……夏世忠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殺氣,大手一擺免了易長安的禮:“鈺山既然說你辦案有鬼神之能,本將軍不求別的,只求一個真相!”
夏世忠並沒有說什麼你一定要找出證據證明我妹妹是冤死的,而是說他只求一個真相,易長安心裡對他不由添了一分好感,臉色更鄭重起來:“夏將軍放心,在下官眼裡,死人是會說話的,死人說的話不會騙人,是什麼,就是什麼!”
夏世忠深看了易長安一眼,轉身在前面帶路:“走吧!”
陳嶽和易長安沉默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