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嶽再一次站在銀庫的大門前,久久佇立。
幾百斤重的石門,即使是他也要費些工夫才能慢慢推開,整座銀庫以青石砌牆,雜以三合灰粘合加固,除了高牆上留了一排用於空氣流通的氣眼,說是固若金湯也不爲過。
這樣的銀庫,怎麼可能燒得起來?
可偏偏就是這間銀庫,卻發生了大火!銀庫雖然是青石砌的,但是銀箱是木製的,就是銀庫的庫頂,也是老木架的橫樑,此刻都已經被燒得七零八落……
陳嶽慢慢踱進銀庫的門裡,看着牆上焦黑的被火灼過的痕跡,伸手撫了上去,陷入了沉思。
有人蓄意縱火,已經確定是無疑的;問題是,那些餉銀到底去哪兒了?餉銀哪怕被燒成一灘銀水,等火勢被撲滅,溫度降下來以後,銀水還是會凝固下來的,即使裡面摻了雜質。
可是現在……陳嶽伸足踢了踢地上剩餘的薄薄一層殘渣,無法想像這麼一點燒餘的渣滓會是那二十萬兩餉銀。
難不成銀子會被燒沒了?陳嶽心裡忽地掠過一種想法,轉身就往外走去。
他手底下帶來的一票兄弟確實也是狠的,不過幾天工夫,就把當時通過銀庫氣眼往裡面扔油袋和火種的人找了出來;可是找出是誰也沒用,那人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一被發現就服毒自盡了,線索頓時又斷了……
難道這二十萬兩餉銀,真的就找不回來了嗎?
陳嶽正在思緒紛亂,身後突然傳來了幾人的腳步聲,還有人遠遠的介紹聲:“……那邊就是滄州銀庫……”
這是又有誰來了,朝中派來的欽差嗎,居然這麼快就來人了?陳嶽有些詫異地回頭,微眯的鳳眸猛然睜圓,急走幾步迎了上去:“長安,你怎麼來了?!”
“太子殿下發了明諭,提請我過來辦差。”易長安訝異地看着陳嶽,很快反問道,“鈺山兄怎麼也在這裡?”
“原來易大人跟陳大人相熟?”陪同易長安過來的侍衛連忙笑着解說了一句,“易大人還不知道嗎?陳大人已經被擢升爲蒼北道錦衣衛千戶了。”
陳嶽這升遷的速度……還真是挺快的啊,這纔多久,從五品就變成正五品了!不過剛上任就趕上這件要命的案子,也不知道是墊腳石還是壓頂石——
易長安心裡飛快地閃過一些念頭,雙手已經一拱作揖:“那真是恭喜鈺山兄了,鈺山兄都升官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這是捨不得銀子請一餐客嗎?”
“不值一提,長安說笑了。”陳嶽擺了擺手,壓住自己心裡突然涌出的、與易長安相見的歡喜,伸手把她往銀庫裡一引,“既然長安也過來了,就一起來看看吧。”
前面好些案子他都直接提請了易長安過來協助辦案,唯獨這件餉銀失竊案,他根本沒想過把易長安提請過來;無他,此案實在重大,只怕牽涉到朝中爭鬥,一個弄不好就會獲罪,他不想把易長安扯進來!
可是,陳嶽沒有想到,太子燕恆自上次見過易長安一面後,竟然記住了她,在這個時候發了明諭提請了她過來……現在易長安人來都來了,也只有既來之,則安之了。
易長安跟在陳嶽身後進了銀庫,先仔細觀察了一遍銀庫的情況,低聲開了口:“鈺山兄,你之前可有什麼發現?”
“長安你也看到了,銀庫全以青石砌成,除了頂樑是木製,裡面並沒有什麼易燃之物。”陳嶽輕輕拍了拍被燒黑的青石牆壁,“我們已經查出是人蓄意縱火,扔了桐油和火種進來,才引燃了那場大火,只是縱火的人剛被我們發現,就服毒自盡了……”
這麼說,這一條線索已經斷了?易長安點了點頭,蹲下身伸手抓起地上被燒剩的殘渣,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又仔細捻了捻。
殘渣很鬆脆,在指間輕輕一捻就成了粉末,易長安不由皺起了眉頭:如果有金屬銀,燒剩下的物質會是這樣嗎?現在沒有儀器可以分析,但是按她以前學過的化學知識,白銀被高溫燒灼之後,應該不像這樣啊?
“鈺山兄,你是說,是有人投了桐油和火種進來?”易長安偏頭看了一眼陳嶽,見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心裡不由打了個問號:難道白銀和桐油一起燃燒會有什麼她以前沒見過的化學反應?
“我已經讓人循着桐油這條線索繼續追查下去了——”
陳嶽剛說了一句,就被易長安開口打斷了:“銀箱是木製的嗎?是什麼木?”
“銀箱一般都是白蠟木所制,白蠟木堅韌有彈性,比較抗壓。”陳岳飛快地解釋了,鳳眸微微一亮,“長安你是想——”
易長安攤開自己的手帕,將地上的殘渣包攏了一大撮進來:“我們可以先做一次模擬,看看擱在白蠟木箱裡的銀錠被澆了桐油燃燒後,最後會是什麼樣!”
“易大人這一條提得好!”不等陳嶽應聲,銀庫門口就響起了一道清朗的聲音,“來人,傳孤的話,即刻照着易大人剛纔的提議去佈置!”
陳嶽輕輕拉了易長安一把,帶着她回頭行禮:“太子殿下。”
“鈺山,長安,不必多禮。”燕恆虛扶了扶,上下打量了易長安一眼,笑了起來,“這一趟真是辛苦長安了,孤本來還打算給長安接風洗塵的,沒想到長安一過來就直接到銀庫這邊來了,這一份盡責之心確實該當嘉許!”
“殿下過譽了。”易長安立即先答了話,極快一瞥後微微一怔,立即要行大禮。
當初她第一次見到那位“黃公子”時,只覺得他通身貴氣,有着久居上位者的氣勢,只是沒想到這上位者居然會是上到“太子”這個位置……
陳嶽是常見燕恆的,行的是常禮,易長安這算是第一次拜見,即使太子燕恆爲顯親熱,直呼的是她的表字,她也不得不行大禮;武官的大禮是單膝跪下,文官的……則是雙膝曲跪。
易長安心裡一陣腹誹,卻也不得不一撩袍擺就要往下跪,燕恆卻輕輕一託,將她扶住了:“都說了不必多禮,長安這是做什麼?”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在她肩頭輕拍了拍,“這一回的案子,孤還要麻煩長安多多費心了!”
身爲太子,燕恆自有從小養成的涵養,易長安剛剛趕到就直赴銀庫,於情於理,他都要好好嘉獎幾句,哪怕心裡再着急,明面上也不會急吼吼地讓易長安做這做那。
只是本是燕恆拉攏人心,表示親和的一個動作,陳嶽看在眼中,鳳眸卻下意識地眯了眯,不着痕跡地斜插了一步:“殿下,我們還是先出去看看長安說的模擬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