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師爺這話就不對了,一千兩再多,還多得過人的命去?難道吉師爺沒聽過這麼一句話?”易長安一口就打斷了吉澤的話,“命都沒了,還要錢做什麼!孫健拿了這判賠的罰金,是要買藥把身子給補回來的,這身子骨好不好,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難道吉師爺覺得錢比命還重要嗎?”
易長安設了這麼個語言陷阱,吉澤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作答,張口結舌地又愣住了。
還是尹知府及時和了稀泥:“易大人說得極是極是,不過這樑家家境也是一般,我看這一千兩是怎麼也不可能拿出來的,我看還是往下降一點,降一點的好。”
見尹知府開口,易長安立即從善如流,轉向樑守弘直接問道:“降一點也行,那還是樑先生自己說個數吧。”
這會兒樑守弘不得不自己頂上了,想到剛纔吉澤想說的一百兩被易長安“誤解”成了一千兩,怎麼着都覺得懸殊太大,想了半盞茶時間,見堂上的衆人都盯着自己,樑守弘不得不硬着頭皮巍巍顫顫地說了一個數字:“一、一百二十兩!”
他只是秀才功名,考了多次舉試都沒有考中,一直教着私塾,靠學生們交來的束脩爲生;幸好他教出的幾個學生,如吉澤這樣的,不僅考中了秀才,還考上了舉人,所以他在定州城還是有幾分名氣的,來他私塾的學生還挺多。
但是即使如此,要他一下子拿出一百二十兩出來,樑守弘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地肉痛。
不過想到殺害兒子的真兇彭科被捉到,同時還把彭科沒來得及花用的贓物都帶來了,這些都是兒媳周玉惠嫁妝裡的東西,多少還能補回來不少,樑守弘總算控制住了自己沒喘粗氣。
他沒喘粗氣,易長安的臉色卻不好了,吃驚地瞪大了眼看着他:“什麼?才一百二十兩?樑先生你當這是打發叫花子呢!要不這樣,我看也不用判賠什麼罰金了,孫健在牢裡坐了多少天,過了幾次堂,樑先生你也依樣畫葫蘆來一回就成了!”
明知道易長安這狐狸心裡打着什麼算盤,陳嶽卻忍住心底的笑意,面無表情地幫着易長安補了一刀:“既然賠償談不攏,那就用易大人這法子好了,錢債肉償也是一樣的。”
錢債肉償是這個用法嗎?!易長安一時不慎吸岔了氣,嗆咳了起來,趁着掩嘴的時候,飛快地擡眸瞪了陳嶽一眼。
易長安的“瞪”,在陳嶽眼裡就是帶了些親暱意味的“嗔”。很滿意易長安對自己有這樣的小動作,陳嶽鳳眸中隱隱閃過一抹笑意,又很快繼續保持着黑臉。
他要是進了大牢蹲號幾天,還時不時地被提溜出來過堂,出來後可還怎麼面對學生?樑守弘頓時慌了神:“這怎麼能……”
陳嶽目光微凝:“樑先生是覺得定州府衙的大牢不夠格兒,想試試昭獄?”
這話就是裸的威脅了,可誰讓陳嶽是錦衣衛的試千戶,有這個底氣威脅呢?
進了昭獄,除非在錦衣衛上層有人或者跟朝堂中的實力當權派有過硬的關係,否則誰也把他撈不出來,哪怕是忘記了還有這麼個人,爛也會讓他骨頭爛在昭獄裡……
吉澤也慌了神,他本來只是想讓自己的老師少些賠金,如果因此得罪了陳嶽,那就實在是得不償失了。現在陳嶽擺明是給易長安撐場子來着,要想圓轉這個場面,還得着落在易長安這裡。
想到剛纔易長安說的一千兩,吉澤咬了咬牙,不得不當即做了決斷:“易大人剛纔說的也是有理,我看,要不就罰樑先生拿出五百兩吧!”
對上易長安輕飄飄睨過來的目光,吉澤囁嚅了下嘴脣,還是低聲說了下去:“樑先生以教書爲業,雖說不至於兩袖清風,家產也是並不豐厚的……”
“剛纔吉師爺還說到‘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易長安輕輕點了點頭,“好吧,那就依吉師爺這判定吧;三日內,易某會當證人,見證樑家賠銀。”
樑守弘的臉色一片煞白,一百二十兩都跟割了他的肉似的,五百兩簡直是要了他的命了!可是——
瞥了眼易長安身邊的陳嶽,樑守弘不得不苦澀地嚥了咽口水,默默點了點頭。
盤算起來,就算先找人借些銀錢,也能湊出五百兩之數,何況還有兒媳婦周玉惠嫁妝中的那一套什麼重瓣攢金絲牡丹鑲紅寶頭面,兒子都死了,兒媳要守寡,還戴什麼紅寶頭面?
樑家有難,當兒媳的好意思捂着那頭面不拿出來?
等回頭領了這些退回來的贓物回去,他就把那套頭面拿去賣了,聽說當初周家爲了打造這套頭面,可是花了八百兩之數,這嶄新的轉賣出去,不說原數,七百來兩也應該是收得回來的吧……
見樑守弘點了頭,易長安微微一笑:“剛纔我說的是其一,現在還有其二。”
還有?!吉澤和樑守弘立即警惕地擡眼看向易長安,特別是樑守弘,心頭突然襲來一陣不妙的預感。
“其二,當初樑耀宗意外身故,樑家翁姑以‘引姦夫合謀殺害親夫’爲名,出首告發了新媳周氏。如今真相大白,證實周氏是冤枉的,而翁姑告發新媳,已悖人理倫常,按律,該判周氏和離出夫家!”
易長安這一番話鏗鏘說出來,樑守弘剛纔還煞白的臉頓時脹得通紅,幾乎沒暴跳起來:“不行!周氏進了我樑家門,生是我樑家的人,死是我樑家的鬼!我兒子死了,她得留下來給我兒子守孝,不能和離!”
要是和離了,女方的嫁妝是要帶走的,樑守弘可還指望着以後拿周玉惠的嫁妝過日子呢,而且有周玉惠留在樑家,以後周家總要送些實惠過來,現在怎麼能讓她和離出夫家呢?!
易長安不甚在意地瞟了樑守弘一眼,轉頭看向尹知府:“尹大人,樑先生可能並不明白大燕律,我這裡也沒必要跟他解釋什麼。和離之事,由尹大人直接判定就行了。”
其實尹知府也不大記得大燕律中的相關規定了,隱諱地看了眼自己的師爺吉澤,見他衝自己極輕微地點了點頭,尹知府就知道易長安這說法是有據的。
剛纔給孫健的賠銀都能讓易長安給咬到五百兩,更別說這於大燕律上有法依據的事了。尹知府清了清嗓子點頭:“易大人說得有理,這——”
“大人!”樑守弘“撲通”一聲,重重跪了下來,“周氏新婚之夜已經給賊子,身已不潔,哪裡還有臉面說得起和離?她要離開我樑家,我樑家寫休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