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長安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抹笑意;她查案的時候,最討厭有人在旁邊喋喋不休!
那名大個子緹騎臉色臊紅地跟着嘔吐兄走了過去,語意親近地低聲抱怨道:“你怎麼還沒吐完!又不是沒見過死人,大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易長安才懶得理會嘔吐兄的心理日常,站在剛纔智能站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看着砧板,又看了看那口鐵鍋,然後看向鐵鍋正對着的那根屋樑。
“魏亭兄長殉職,他頂了他兄長的職,剛跟了我大半年。”陳嶽淡淡的聲音突然在易長安身邊響起,“見的世面還不多,平時確實刮噪了些,讓易大人見笑了;不過他人卻是個實在的。”
這是對自己作弄他的下屬感到不滿了?易長安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陳嶽。
陳嶽正負手站在進門處不遠,沐浴在一片明亮的陽光裡,深黑的眉目在光亮中顯得格外濃烈,臉上的輪廓也被光與影襯得分外深邃立體,鬢髮絲絲分明,就連光線中跳舞的微塵,在易長安眼中都看得極其清楚。
陳嶽在明,她現在站在暗處,剛從明處走進來的人看向暗處……易長安突然伸出右手做了一個動作。
陳嶽皺了皺眉:“易大人在做什麼?”
易長安看了他一眼:“從陳大人那裡看過來,我剛纔像是在做什麼?”
像給自己脖子劃了一下的感覺……陳嶽看了眼腳邊的一捆柴,突然若有所悟;那捆柴是剛纔智藏小和尚搬進來的。
“從智藏進來後站的方位往這邊看,就是從明亮處往陰暗處看,”易長安解釋了一句,“智藏說看到智能把自己的頭給削了下來,實際上只是智能的手下滑着動了動,只是在當時的情形下,給他造成了一個錯誤卻深刻的印象。
智藏以爲自己看到的是智能把自己的頭削了下來,其實這裡並不是第一兇殺現場,而是兇手殺了智能之後移屍過來的;竈臺上的血跡也不全是人血,是兇手故意灑上去迷惑人的。”
輕輕舉起擱在砧板邊的那把刀,易長安試着將砧板上剩下沒切完的茄子切了兩片,微微搖了搖頭:“陳大人,兇手若是武功高強,有沒有可能用這把菜刀一刀將人的首級削掉?”
菜刀用得久了,雖然磨過,但並不是吹毛即斷那般鋒利,剛纔易長安切茄子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不過爲了保險,還是又問了陳嶽一聲。
陳嶽走近掂起那把菜刀看了看,很快就放下了:“若是內功深厚,確實可以一刀切下,但是——”
“但是創緣不是像這麼平滑整齊,是嗎?”易長安掃了眼旁邊的屍體,目光凝在那跟切豆腐似的平整的創緣上。
陳嶽輕輕點了點頭:“何況智能也有武功,而且武功不俗。”
陳嶽知道智能武功不錯?易長安眨了眨眼:“他就是陳大人來太平縣的目標?”
剛纔她查看智能的右手,手掌上有厚繭,但是智能是平安寺的火頭僧,常年握刀,有厚繭是正常的;不過如果這刀並不只侷限於菜刀,卻不是易長安光從屍體上能夠看出來的了。
一個武功不俗的人會被人乾淨利落地從身後這種空門一刀斬下頭顱,兇手武功也很強,而且跟智能還是熟人……
“我在太平縣故意調集人手打草驚蛇,驚出的就是智能,不過交手後卻讓他逃了。”陳嶽不緊不慢地解釋了一句,“但是他並不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看來,陳嶽追蹤的最終目標人物跟殺死智能的兇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平安寺中的和尚,一個武功高強的和尚……
錦衣衛的事,知道得太多,死得更快!不想追問裡面的細節,易長安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太確定地看了眼剛剛走進來的嘔吐兄:“你的人,能保證我的安全吧?”
“常大興,魏亭,從即刻起,你們兩人一步不離地護在易大人身邊,若他少了半根頭髮絲兒,我拿你們是問!”
陳嶽聲音雖然還是不疾不緩,大個子緹騎和嘔吐兄卻齊齊挺胸上前一步,臉色肅穆:“是!大人!”
易長安看了眼大個子緹騎,直接發了話:“常軍爺,請你過來幫個忙,看看這屋樑上有些什麼痕跡。”
常大興雖然人顯得粗壯笨重,身形卻頗爲輕巧,連梯子也不用,直接一個鷂子翻身,就落到了易長安指的屋樑上,仔細檢查了一遍,輕輕跳了下來:
“易大人,屋樑上有一層厚厚的積塵和菸灰,不過這根樑的下方倒是很乾淨,或許是因爲正對着這口鐵鍋,每天都被水汽衝過的緣故。”
按道理,這橫樑的下方再被水蒸汽成日裡衝裡,不是也應該積的有塵垢之類嗎?或許並不是因爲被水汽衝過,而是因爲有人特意把那一塊兒擦乾淨了……
易長安目光緊緊盯在那根因爲年歲久遠所以材質發黑的橫樑上,突然開了口:“常軍爺,還請你在這橫樑的下方仔細摸一摸,看看會有什麼發現!”
常大興重新縱身跳了上去,貼着橫樑一點點用手摸過,臉色倏爾一喜,再跳下來時直接伸出手攤到了易長安面前:“易大人,我發現了這個——”
粗糙的手掌上,似乎什麼也沒有,易長安卻伸出手指,輕輕從掌心裡拈起了半片指甲大小的半透明帶着微黃的東西來,脣角微微彎了彎:“唔,蜂蠟。”
這極小一片微黃蜂蠟附在黑檀色的屋樑上,如果不是有心查找,又怎麼可能發現得出來?而且看易長安的神情,這蜂蠟只怕與案情大有關係!陳嶽不由鳳眸微亮地看向易長安。
易長安手指修長,膚色白皙,單看過去確實就只是讀書人的手,只是從常大興掌中拈起蜂蠟的瞬間,一粗黑,一細白,兩人的手靠在一起對比頗爲明顯,陳嶽忍不住多看了易長安一眼。
易長安卻是毫無所覺,見鐵鍋裡的水已經冷卻,取了只小笊笆在鍋裡撈了撈,輕輕在砧板上控了些許東西出來。
魏亭忍住了噁心上前仔細看了看,低聲道:“鍋裡的也是蜂蠟!”
“兇手應該是一個極能控制平衡力的人,”易長安輕輕拈着手中那片極薄的蜂蠟,見嘔吐兄魏亭一臉懵然地看着她,不得不多解釋了一句,“就是那種……一粒粒骰子堆上來,可以堆得老高老高都不倒的本事。”
“爲什麼?”魏亭還不太懂。
易長安挑了挑眉,走到屍體邊蹲了下來,拈起了他右手袖口上的一根粗棉線:“看這根棉線。乍看是以爲智能的僧袍脫了線,反正他是火頭僧,衣物被柴火、豆莢之類勾絲是經常有的事,但是這根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