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後,顧卿堯就一直住在西園,初蘭不宣,他亦不主動來見。每次都是初蘭主動去西園看他,兩人只坐上一會兒,說上幾句不冷不熱的話。初蘭亦在西園留宿過三兩次,只二人仍如新婚之夜一般,什麼也沒發生。
顧卿堯身爲駙馬,原是應當住在東園,然林景皓從平陽回來還沒回府二人便就和離了,除了吏部侍郎的官印外,他什麼也沒帶走。故而東園一切傢俬物品,與林景皓在時一般無二。顧卿堯與初蘭的婚事來得又急,也就暫且住在了西園。
然大婚之後,初蘭卻也只當忘了這事兒一般,沒有任何吩咐。沒有公主發話,府上的僕人是絕不敢將林景皓的舊物收拾走的。公主忘了,旁人自然也不敢從旁提醒,雖然初蘭從未表現出對林景皓有何憤恨或是懷戀,然林景皓這個名字已經成了郜蘭公主府的禁忌,任誰也不敢去初蘭面前觸這個黴頭,只連德郡王也是從不提到林景皓這個人,好像這個人物從來就沒在郜蘭公主府出現過,好像初蘭的駙馬從來就只是顧卿堯一個人而已。
在府中初蘭可以當林景皓這個人物不存在,只每天朝堂之上,卻終免不了見面。她大婚那日他沒有出現,之後的三日也一直稱病沒有上朝。初蘭瞭解林景皓,他不是那種會因病而不上朝的人,他這是心病,因她的大婚而生的心病。
儘管他爲了權勢,爲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而拋棄了她,但初蘭從未懷疑過林景皓是真的愛她。能讓他稱病不朝三日,可見她的大婚對他的打擊定是不小的。初蘭心中竟是因此而生出報復的快感,她甚至迫切的想要看到他是怎樣一番的模樣,不過她知道,若想從林景皓臉上看出他的心事,卻是癡人說夢了。果然,當他再度上朝之時,仍舊是往日那般自若從容,雲淡風輕,隻身形的消瘦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他不看她,甚至連做做樣子的道賀也沒說上半句。好幾次,初蘭都有種衝動,想要過去主動與他說上兩句,謝他當日的賀禮,說幾句不冷不熱的話刺痛他,想要親自看看他面上的悽苦落寞,只終究沒能鼓起這個勇氣,只怕自己好容易漸已冰封的心,又被他的眼神激出怎樣的漣漪。
兩人,便就一直這樣,相互逃避着。
與顧卿堯相敬,與林景皓相避,讓初蘭更覺寂寥,偏生璞玉也是見不着面。
初蘭明裡暗裡的問了周萍好幾次,周萍總推說紫羅巷的那間宅子還沒有收拾好,怕是委屈了璞玉。但初蘭知道,不讓她見璞玉,必是母皇的意思。想來母皇還是在爲了她有孕一事謀劃,只怕這其中又是出了什麼岔子,若是讓人知道她暗中養了個外室,到時候她再說什麼早產一個月,只怕還是會惹人懷疑。初蘭無奈,只得拜託周萍好好照顧璞玉,她原是想寫封信給璞玉,只有些話終歸是當面說纔好,便也就作罷了,只讓周萍傳話給璞玉,讓他耐心等上些時日。
轉眼,與顧卿堯成親便就一個多月,初蘭推說身體不適,向皇帝告了假。皇帝知初蘭是恐小腹日顯,讓人看出什麼端倪,便就準了她的假,免於早朝。
再過半個月,郜蘭公主府終是對外宣佈:公主懷孕月餘。
新婚燕爾,本是如膠似漆,有了身孕,卻也沒什麼奇怪的。是以外界也並沒什麼驚異,更是無人懷疑這孩子的父親不是顧卿堯,一來是因初蘭府上確無別的男子,二來她與璞玉之事被皇帝瞞得死死的,旁人難以知曉。即便昭辰知道璞玉的存在,卻也沒有任何的疑心。只因昭辰的心思,是斷不會相信堂堂公主會給個青樓伶倌生子,且她知初蘭素來謹慎聽話,這種荒唐之事她定是做不出。
一連數日,初蘭只在府中養胎,更多了些與顧卿堯相處的機會。他並不主動向她示好,亦不主動去雲霄閣見她,但卻也是極盡爲人夫婿的本分。也是如新婚之夜所說那般,似是真的只當初蘭腹中骨肉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初蘭噓寒問暖,雖不甚熱情,但初蘭能感到他是真的關心自己,然這種關心卻是少了些感情在裡面,更多的是出於夫妻之義。
初蘭並不討厭顧卿堯,還對他很是感激憐惜,但卻是極不喜歡這種“相敬如賓”。或是因她現在懷着身孕,總也想找個人,找個懷抱,讓她撒撒嬌,說說體己的話,她本就惦記着璞玉,這個時候就愈發思念起他的溫柔體貼來。是以,也就不再等母皇是否默許,便就差人備了轎,往周萍府裡去。她估摸着,以她和滿月的關係,她去周萍府上走動走動,也不會太引人注意。
是日,正趕上週萍在家,聽聞初蘭來了,便緊着把她迎了進來。
“公主怎麼不在家歇着,到來了臣這寒舍?”周萍一邊請初蘭進了正廳,一邊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呢?”初蘭道。
周萍一嘆道:“公主這幾個月來喜事不斷,朝中多少雙眼睛看着您呢……”
“喜事?”初蘭一哼,打斷了周萍的話,略含苦澀的自嘲道,“我怎麼不知我還有什麼喜事。”
周萍皺眉道:“公主萬莫這麼說,這若是讓旁人聽到了……”
初蘭道:“大人放心吧,我心裡還是有數的。我終日在府中養胎也是無趣,大人素來待我親厚,我來大人府上串串門子卻也是平常。”
周萍想初蘭說得也是在理,又想如今公主已是對外宣佈有孕,顧卿堯是孩子父親之事已是坐實了,皇上的意思雖是再等一兩個月才讓初蘭將璞玉接走,只這會兒讓他二人在她府上見上一面,也沒什麼妨礙。她心中對初蘭到底也是關切,便也就未再說什麼話,直引着初蘭去了後園。
及至後園一僻靜小院,周萍遣走了院中僕人,自己也退去了,只留初蘭一人。
待到所有人離開,初蘭方是近前,輕輕的敲了敲屋門。
“請進。”屋中傳出了璞玉輕柔的聲音。
初蘭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緊張,輕輕的呼了口氣,推門進去。
璞玉便就坐在桌前,手中捧了一本書,隨意的一擡頭,只見門口站着的是初蘭,臉上恬淡的神情一下子凝結住了。
初蘭見了璞玉,心中一陣酸楚自責,這麼久不見他卻是清瘦了些。
四目相對,恍若隔世。
許久,璞玉似是纔回過神兒來,將書放在桌上,慢慢的起身,向着初蘭走了兩步,忽的又意識到了什麼,停了下來,臉上露了些無措的神情,稍一躬身,便欲相拜。
初蘭忙是幾步上前,一下子擁住了璞玉,語意慼慼的道:“你這可是想讓我心裡更難受不成。”
璞玉怔了一下,方是慢慢的擁住了初蘭,用手撫了撫初蘭的髮絲。
初蘭靠在璞玉的肩頭開口道:“對不起……都怪我,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璞玉輕輕的推開初蘭,向她露了個笑容,柔聲道:“我沒受委屈。”這聲音笑容,只若春風化雨,直暖進了初蘭的心裡。
初蘭彎了彎嘴角,仍是自責憐惜的道:“你只這麼說,可看你都瘦了。”
“是嗎?”璞玉笑道,“是這府上的飯食太好,我恐怕吃胖了你認不出。若是早知你喜歡胖子,那我就每日多吃幾碗,把自己吃成個胖子了。”
初蘭知他是給自己寬心,也是忍不住笑了,道:“我怎麼不知你還這般會貧嘴。”
二人只相對而笑,許多話便就盡在不言中了
初蘭原是有許多話要說,想問他近來過得好不好,想問母皇有沒有爲難他,想爲自己這麼久以來一直隱瞞着身份,爲因她而給他帶來的這些變故而道歉。可所有的這些話,只對着璞玉仿若春風般的溫潤笑容,卻都成了多餘的了。
他不多說一句,仍只是閒聊家常,仿似這兩個月來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聊着聊着,這話題終是落在了她的孕事之上。初蘭知璞玉只當這孩子是她的新任駙馬的,心中少不了生出尷尬,一面讓他在外受苦,一面卻又與新婿在府中“親熱”,讓初蘭對璞玉盡是愧疚。
璞玉卻不以爲意似的,只說這孩子將來定同她一般漂亮溫柔,又說了許多孕婦該吃的,不該吃的,還說了些孕婦應注意的事項,說着說着似又是想到了什麼,直跪在初蘭面前,輕輕的摸着初蘭的小腹,往前湊了湊,極是認真的道:“聽人說這孩子在肚子裡是會動的,只不知這個時候能不能動,是不是早了些?”
初蘭凝着璞玉,並不回答他的話,只道:“你不生氣嗎?”
璞玉先是一怔,隨即便就笑着搖了搖頭,道:“我開心還來不及呢,能得公主垂青,是我的造化。”
初蘭心中一酸,道:“倘我不是公主呢?”
“不管你是誰,我都開心。”璞玉垂了眸子,不看初蘭,只緩緩的道,“璞玉自入了樂籍,就知自己是個怎樣的身份,這輩子亦不敢再有怎樣的奢望。”說着眸色便就暗淡下來,似是陷入了怎樣痛苦的回憶,許久方是有些哽咽的繼續道,“可公主卻不嫌棄璞玉的出身,不單爲璞玉擡籍,還願將璞玉長長久久的留在身邊。我知公主的身份,此事,自比其他富賈官宦更是不易,由此便知公主待璞玉的一番心意。璞玉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漫說進不了府,漫說只能在外宅得與公主相聚,只說璞玉這一生能遇見公主這樣重情重義,不嫌棄璞玉之人,便已是上天對我的垂青了。”璞玉說着,淚水便就落了下來,只脣角卻仍是掛着淡淡的笑容。
初蘭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了,心中酸楚,只覺眼前這男子怎的這般讓人心疼憐惜,不自覺的伸手,將璞玉攔在懷裡,輕撫着,柔聲道:“你只放心,不管在哪兒,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我都會對你好的。”
璞玉擁住初蘭的腰,在她懷中只似孩子般點了點頭,淚水滴滴落下,浸溼了初蘭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