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二哥

公主走進亭子,細細看了兩眼,這白衣男子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一襲白色交領斜襟長袍,玉冠束髮,腰間佩和田青玉五福玉帶扣。身材頎長,容色和煦溫潤如玉,隔着兩步距離正微微笑着看着她。眼中似有無數春意。

光風霽月,朗朗清昭,怎麼看都是個極出色的人物。只有在墨香書馨中浸染多年的雅士,才能養出這般風骨。

容婉玗不由得睜大了眸子,驚詫道:“這是……你的二哥?”

說起魏明珠的二哥,也就是魏家長房的二公子——魏明忼,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中,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十三歲中舉,十七歲中了文狀元,隨後便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常吉士,負責修撰編修典籍。翰林院是平步青雲的好缺兒,尋常中舉學子便是想求也沒有門路。

他卻只呆了短短几年,就跟文宣帝辭去了官職,說這天下學問無數,而他所知不過十之一二,故而要外出遊學。

公主年幼時出宮玩樂的幾次,要麼是在外祖父家小住一段時日,要麼便是來這魏家走走。魏明忼作爲一個稱職的哥哥,常常帶着她與明珠一同玩鬧。對公主來說,這也算是個極爲親近的人了。

說起來,魏明忼外出遊學的那一年,還恰恰好是她與徐肅成婚的第二年。那時候她被徐肅戰死的消息弄得焦頭爛額,剛診出有孕又得忙着調理身子,所以這辭別也沒來得及。

“四年不見,公主殿下愈發明豔動人了。只是這稱呼……無端從明忼哥哥變成了明珠她二哥了,真真令人傷心!”魏明忼扶額長嘆,面上做出了一副十足傷心的模樣。

——這就是了,明明頂着一張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皮,卻偏偏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公子哥。

公主臉上的微笑一僵,十分艱難地叫了一聲:“明忼哥。”——小時候常央着他帶自己和明珠出去玩,偏偏他總是推諉,必須得她和明珠嘴甜一點多哄兩句才答應。他還常常拿一些新奇好玩的東西哄着她叫哥哥。

那時候年紀小,叫聲哥哥也不覺臉熱。可如今她都當孃的人了,當着皓兒的面這樣叫人,委實尷尬得要命。

“你怎麼……回來了?”

魏明忼笑得眯了眼:“上個月看到了明珠的書信,聽聞小承熹被人欺負得哭鼻子了,實在放心不下,這就回來了。”

公主又是一僵,當着皓兒的面,一點都不給她這個當孃的留面子!

“這是你兒子?”魏明忼瞅了瞅皓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蹲下身笑道:“嘿,小傢伙兒,我是你明忼叔叔。”

皓兒回頭眼巴巴地看了容婉玗一樣,見孃親沒有反對,便朝着魏明忼走近了兩步,乖巧地喊了一聲“叔叔”。

魏明忼一手穩穩撈起皓兒,當即朝着亭外走去,頭也不回地道:“皓兒便先放我這兒了。承熹你和明珠先說會兒話,待一會兒開了宴再給你送回來。”

容婉玗有點不放心,但已經到了魏家,想來不會出什麼事,看他抱着皓兒走遠了,只好坐下,問明珠:“你二哥怎麼回來了?”

魏明珠笑道:“就如他說得那般呀!怎麼,承熹你還不信?”

——聽說她被人欺負?所以回京來了?公主自然是不信的。

“二哥這四年間總共回了六次家,每次呆不到半月就又出門了。可他每個月寄回家的都是兩封家書,一封給祖母和爹孃,另一封就是專門給我的。”

她又繼續道:“每次寄給我的那封家書裡頭,他總是要問問你的近況,整整四年都是如此。上個月的時候,我把你跟徐肅那渾人的事說了說,我二哥就急得不得了。這不,僅僅一個月,他就回京來了。”

魏明珠偏頭打量公主面上的神色,見說了這話後,公主面上感動之色少,反倒是懷疑不信居多。

不由有些失望。當下端正了神色,又道:“承熹,我二哥那人,他有時候是有點不着調,可他從來不說假話。他說擔心你便是真的擔心你,他說想你了就是真的想你了。”

難得見她這般神色嚴肅,容婉玗不由笑道:“怎麼連你也不着調上了?”

魏明珠瞪了公主一眼,拍拍她的手叫她認真聽。“承熹,我實話與你說,當年我二哥的學問在這京城也是佼佼之輩,這你也是知道的。大好的前程偏偏不要,出門遊學又能有什麼所得?可二哥他無心入仕,爹孃也不想逼他。”

“當年他心儀於你,我們全家人都清楚。便是你大選駙馬那時候,備選的畫像中也是有他的,你可還記得?”

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她。

——魏明忼……心儀於她?

公主確實還記得當年選駙馬的時候,備選的人中是有魏明忼的,縱然宮中畫師畫藝了得,卻還是畫不出他一半神♂韻。

當時她看到那畫像摻在駙馬備選中只覺莫名,暗笑他是被家人給賣了,他肯定不知道這事。

想來他那般不羈的性格也不稀罕做這勞什子駙馬,公主還看在多年熟人的情分上,頭一個就把他給篩去了。

見公主似乎還是無動於衷,魏明珠又添了一把火:“承熹,你還不明白嗎?聽聞你要嫁給徐肅,二哥他還難過了好一陣子。沒過幾個月就傳回了徐肅戰死的消息。我二哥既擔心你想不開,又高興駙馬與你緣分淺薄。那些日子他天天求着我上門去多勸勸你,免得你難過得傷了身子。”

“我二哥等啊等,就等着你回宮再選駙馬,就算你診出有孕他也不介意。可你明明有了身孕卻不願意和離,鐵了心要呆在徐家守寡。我二哥這才死了心,不願意在京城這傷心地兒呆着,這纔出外遊學的,這四年多來也不過回過家六次。”

魏明珠緩也沒緩,噼裡啪啦又道:“上個月月初,我在信中稍稍提了兩句你的事,他就坐不住了,千里迢迢地跑了回來。日夜趕路,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剛回府時憔悴得不成樣子,我見了他都不敢認。”

“承熹,你還不明白嗎?”明珠換上一張笑臉,巧笑倩兮,如水的明眸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總算相信她這一番話不是在開玩笑,容婉玗嘴角笑意淡了兩分,“莫要再開玩笑了,你還沒嫁人,哪裡懂什麼情啊愛的?我與你二哥並非如你想得那般,並無男女感情。”

“如今沒有感情又怎麼啦?你和徐肅成婚還不是兩眼一抓瞎就嫁了,哪有半分感情!日久生情纔是正理。何況我二哥心儀你多年,他走南闖北懂好多好多新奇玩意,爲人正直,說話又風趣,你肯定會喜歡他的!”

見公主垂着眼不說話,魏明珠緊緊挨着她坐下,攬着她一隻手臂左右晃盪,像個小孩子一樣嬌聲道:“承熹,你嫁進我們家做我嫂子吧!你這麼好,天底下最好,除了我二哥還有誰能配得上你?”

公主無奈,只好道:“我哪裡好了?說得好聽點是我休了徐肅,可在民間平頭百姓看來,我已經是休棄之身了。不過是因爲我這般出身,沒人敢堂堂正正說而已。呵,民間怎麼說來着——下堂婦?是這樣麼?”

魏明珠瞪大了眼,作勢惡狠狠地打了她一下,小臉一冷兇巴巴道:“虧我二哥心心念念想着你,你就這樣妄自菲薄!哼,徐肅瞎了狗眼,你不知道這京城有多少男人伸長了脖子等着當你第二任的駙馬!能娶到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不說,還附帶一個聽話懂事的大胖小子,還能跟皇家結了姻親光耀門楣!”

“你就是個香餑餑,娶了就能平步青雲!你就這樣埋汰你自己!?”

公主都沒來得及來用帕子捂嘴,就笑出了聲,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笑出來了:“瞧你這說得什麼諢話!”

魏明珠叉腰站起,嗔怒道:“說的是不是諢話你自己清楚!我跟你說,回去好好洗乾淨了,準備進我魏家門做我的嫂子!再敢弄出什麼幺蛾子我饒不了你!”

公主實在沒話說了,明珠從小就說一出是一出的。看她氣火上頭的樣子,她也不敢再開口,只能改天再作分辯了。

正巧這時,魏府大夫人派了個小丫鬟來傳話說再過一刻鐘便要開宴,戲臺子已經開始唱了,讓明珠這做主人的快去招待賓客。

宴席設在魏府的暖閣中,前面有一汪青翠池子,池子的另一端搭了高高的戲臺子,此時已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人倒還沒有坐滿,一眼看去,卻也只差最上席的幾人未到了。

魏大夫人親自起身來挽她,容婉玗推不過,只好坐在了正對暖閣門廳的上席,順便讓下人在她身側添了一張小椅,是留給皓兒的。

坐在一干世家夫人的前頭,跟魏老君一樣坐在上席,她作爲小輩實在有些尷尬。可多年來也慢慢成了習慣。所幸只需要熬過一場宴會的時間,並不算太長。

正和一桌的皓命夫人寒暄着,卻見明珠從另一桌走近,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承熹,我剛只顧着說我二哥的事了,忘了與你說件事。”

容婉玗側過臉去聽,只聽她說:“那個狐媚子也來了!”前半句是義憤填膺的語氣,卻又得意地補充了後半句:“我專門遞了庚帖讓她來的。”

狐媚子?什麼狐媚子?容婉玗一愣。

“就是徐豚犬帶回來的那個,大着肚子的那個!”

魏大夫人就坐在公主左手邊,見明珠特意從世家姑娘那邊的席上走過來與公主說悄悄話,本就豎着耳朵聽她要說什麼,此時正正好聽到她口中這“豚犬”二字。

什麼是豚犬,這是民間那些平頭百姓罵人的髒詞,豚犬即爲豬狗,罵人時便意思是這人豬狗不如。

明珠常常攛掇着幾個哥哥帶她出府去玩,常常做了男子打扮,學男子腔調說話。這倒也罷,如今連外頭那些個髒詞都學回來了!

魏大夫人頓時眉毛一豎就要數落,話都到嘴邊了卻生生忍住了,畢竟女兒設宴請了不少世家姑娘,還得給她留兩分顏面。

魏大夫人氣得不行,伸手便在女兒的小臂上擰了一把。魏明珠笑眯眯

作者有話要說:  魏大夫人氣得不行,伸手便在女兒的小臂上擰了一把。魏明珠笑眯眯也不在意——她娘捨不得擰疼她,用的力氣那麼小,跟撓癢癢似的。

公主不常在市井走動,沒反應過來這豚犬是何意。不過聽明珠說“大着肚子的狐媚子”,也就恍然是方筠瑤了。低聲嗔怪了一句“胡鬧!”

魏明珠長眉微挑,臉上笑得賊兮兮的,哼笑一聲辯解:“我纔不是胡鬧,你在宮裡應該不知道,你猜怎的?那狐媚子是方家的人,就是都察院那個方御史大人,好像是他的庶孫女還是什麼,年前已經認祖歸宗了!”

作者有話說:

1.公主是戰五渣,別期待打臉……

2.但是會有好玩的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