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閉上了眼睛,逐漸放緩了呼吸。其實他有些擔心,擔心環境模擬和心態揣摩不夠到位,沒有真正的危機感,達不到最初目的不說,萬一着實太過安穩、太過無聊,他直接睡過去了,那纔是瞎折騰。
但伴隨着棺材板蓋了起來,那種近在咫尺的壓迫感就侵襲而來,即使四周是一片黑暗,一絲光線都沒有,他還是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厚重木板的分量就在自己的鼻子之上,整個生存空間都被壓迫到了極致,彷彿就連空氣也開始變得稀薄起來,那種無形的束縛感讓人不由自主就開始有些焦躁起來。
這可不是酒店鬆軟的牀鋪,也不是巴黎公寓裡狹窄的衛生間。
藍禮試圖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可是雙手還沒有來得及展開,“砰”地一聲就撞到了木板上,隔着厚厚的棉花,手肘傳來了隱隱的疼痛,條件反射地擡起了小腿,結果膝蓋也狠狠地撞到了木板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擡腿,但無處不在的狹窄感卻真實地傳遞了過來,似乎就連翻身都做不到。
“砰砰砰”,沉穩的節奏從頭頂方向傳了過來,整個棺材都可以感受到微微的震動,藍禮知道,應該是他們正在釘釘子的聲音,他小心翼翼地擡起拳頭,捶了捶正上方的木板——前臂根本舒展不開,只能小幅度地發力,“呵呵,不要釘得太死哦,我還想着出去呢。”
藍禮心態輕鬆地開了一個小玩笑,可是聲音還沒有來得及傳出去,就碰到了木板,然後狠狠砸了下來,在耳膜上嗡嗡作響,猝不及防之間,眉宇就皺了起來,就好像蝙蝠的超音波一般,聲音所能夠探知的空間也在急速縮小。
不安感難以遏制地開始滋生。
藍禮深呼吸了一下,吞嚥了一口唾沫,暗暗告訴自己,這說明,他的計劃正在起作用,這就是他所期待的效果。他開始試圖集中精神,不要理會周圍的因素干擾,真正地進入保羅-康羅伊的世界。
他是保羅,他想要繼續活下去,他想要回到妻子身邊,他想要回到孩子身邊,他不想就這樣被活活埋藏,死亡的恐懼掐住了心臟,他必須掙扎,他必須反抗,他必須求生,他是保羅-康羅伊!他此刻被拋棄在了沙漠中央,被活活埋葬,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大腦裡的思緒閃過一道光芒,他被活埋了。
突然,耳邊傳來了釘釘子的聲音,猶如驚雷一般在耳膜旁邊炸裂開來,思緒一時間被打斷了,實感襲來,他們正在開始封箱,如同他的要求,把棺材釘死,確保他無法掙扎逃脫出去。
先在頭頂左側,而後在頭頂右側,整個棺材都在震動,震得腦仁發疼,緊接着是腳部左側、腳步右側。
總算是結束了,藍禮輕輕吐出一口氣,但緊接着,聲響又一次傳來,這次居然是左手掌側。這可不是他要求的,他僅僅只是要求四個角落釘釘子而已,爲什麼他們還在繼續?事情似乎越來越奇怪了,隨後是右手手掌側,再是左手手臂側、右手手臂側、左小腿側、右小腿側……彷彿沒完沒了,就要死死地把每一個方向都釘死。
他現在到底是在葬禮服務公司,還是在沙漠正中央;他現在到底是在巴塞羅那,還是在伊拉克;他到底是藍禮,還是保羅。
思緒在大腦有意識的牽引之下,開始陷入了混亂,現實和虛幻的界限逐漸模糊起來,這讓藍禮有些恐慌。
不要慌,不要慌!如果這是現實的話,那麼,馬修就在外面,一切都會沒事的;如果這是虛幻的話,那麼,只要夢境清醒過來,事情就會恢復原狀了。所以,他沒有必要擔心,不是嗎?
“砰砰砰”,釘釘子的聲音沒完沒了,似乎沒有一個盡頭,現在居然又開始在頭頂方向釘了,剛纔那裡不是已經釘過了嗎?
藍禮不由自主地仰起頭,看了看頭頂的方向,但是……黑暗,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他試圖擡手去觸摸一下牆壁,但手肘又一次撞到了牆壁上,“F……!”粗話蹦出了第一個字母之後,就被吞嚥了下去,他咬緊了牙關,用指尖摸了摸,但入手只是一片絲綢的冰涼觸感,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恐慌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並不洶涌,彷彿滴水穿石一般緩緩滲透,緊張感不僅沒有削減,而且還在緩緩上升。藍禮覺得,空氣似乎開始升溫了,他的額頭和手掌開始冒汗,那是溼漉的感覺讓他開始口乾舌燥,難以形容的緊繃感開始伸開了觸角。
藍禮有些掙扎,一方面,他告訴自己必須投入保羅的角色之中;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胡思亂想——他僅僅只是要求四個角落釘釘子,可是現在爲什麼釘了那麼多?聽起來已經不止十枚了,事情是不是出了意外?
再次擡起手,敲了敲棺材,“馬修?”藍禮揚聲喊道,聲音再次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馬修?”藍禮提高了聲音,大聲喊道,“查爾斯?查爾斯!”藍禮用盡了最大的音量在嘶吼着,靜靜地等待着迴應,但……他還是失望了,寂靜,整個世界一片寂靜,黑暗猶如潮水一般將他團團包圍,那種溺水的窒息感開始掐住喉嚨,“馬修-查爾斯-鄧洛普!”藍禮咬着牙齒,下達了最後通牒。
萬籟俱靜。
耳邊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炙熱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是不是出事了?店主見財起意,制服了馬修,然後想要活活地悶死他?反正他已經簽署了權利放棄聲明,不是嗎?亦或者是出現了其他意外,比如說突然地震了,又或者是起火了,大家必須離開現場,所以暫時沒有聽到迴應?
亦或者……亦或者他現在真的被困在沙漠正中央了,伊拉克的武裝分子劫持了他,然後把他扔進了棺材裡,活埋在沙漠底下。他現在只剩下自己了,即使是上帝也幫不了他,獨自一人在廣袤無邊的沙漠裡等死。
心臟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隨時都可以撕破胸膛,直接炸裂,恐慌從腳底一路躥升到腦袋,頭皮開始隱隱發麻,急促的呼吸更是幫不上忙,豆粒大的汗水不斷往下滑落,後背已經溼透了,他想要側身,不想肩膀就撞到了牆壁上,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緊繃的肌肉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他可不打算等死,他絕對不會靜靜地等死。
他開始用肩膀狠狠地撞擊上方的木板,一下,再一下,可是他整個人處於躺着的狀態,手腳也都被束縛在有限空間之內,根本沒有辦法發力,即使撞了上去,看起來也像是螞蟻撼樹一般,根本沒有太多力量可言。
但他依舊沒有放棄,咬緊牙關,再次撞擊,整個棺材輕輕地搖晃了一下,那一絲絲的希望點燃了他內心所有的動力,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整個人蜷縮到極致之後,膝蓋和尾骨都已經頂住了牆壁,然後模擬彈簧一般,釋放所有的力量,用肩膀撞擊木板,可是太過用力,一時間控制不住,後腦勺直接碰撞了上去,鑽心刺骨的疼痛讓他不由咬緊了牙關。
憤怒無法遏制地開始從內心深處冒了出來,雙手狠狠地捶打着頭頂上那近在咫尺的木板,粗話終究再也忍不住了,“草!草!草!”整個人手腳並用,瘋狂地擊打着、掙扎着,“有人嗎?來一個人!我被困在裡面了!有人嗎!有人嗎!”
整個人就好像火山一般,源源不斷地噴發着,但他的掙扎卻是如此微不足道,手臂還沒有來得及舒展就撞到了牆壁,雙腳還沒有來得及伸開就撞到了牆壁,肌肉還沒有來得及發力就撞到了牆壁,那狹窄的空間幾乎將他所有的爆發力都死死地摁在了水面之下,渾身力氣根本找不到一個着力點,也找不到一個原動力,硬生生被卡在一半。
那種憋屈感熊熊燃燒起來,難以遏制地炸裂開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靜都被焚燒殆盡,只是忘我地苦苦掙扎着,此時即使是耶穌本人出現在了面前,他也可以徒手把他撕裂成無數碎片。
“呼呼,呼呼……”急促的呼吸在精疲力竭之後,開始洶涌而至,胸口一陣發悶之後,大腦隱隱發疼,炙熱的空氣之中似乎捕捉不到太多氧氣,毫無預警地就開始反胃,“嘔。”乾嘔的聲音把肚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搜刮了出來,早晨喝的濃茶直接就嘔吐了出來。
他本/能地轉過頭,讓嘔吐物吐到旁邊,可還是慢了半步,一部分液體順着下巴流淌到了脖子裡,那溫熱粘稠的觸感根本沒有幫上忙,胃部更加洶涌起來,彷彿就連昨晚的晚餐都要翻滾出來一半。
多麼狼狽,多麼窘迫,多麼絕望。
握緊了拳頭,狠狠地就朝着牆壁砸了上去,僅僅只是爲了宣泄內心的怒火,一下接着一下,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牙齒幾乎就要咬碎了,“啊啊啊!”無窮無盡地嘶吼吶喊着,喊到聲帶都開始隱隱作痛,榨乾了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整個人發軟地躺了下來,終究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和怒火,猶如死屍一般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