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色的天幕廣袤無垠地鋪陳開來,銀色的星光、黃色的路燈和白色的尾燈交織成墨,恢弘而肆意地潑灑開來,緩緩暈開之後,泛出了一層厚重而深邃的藏藍色,一點一點地漾起漣漪,在幕布之上塗抹勾勒,濃淡相宜、美妙絕倫,宇宙的奧妙和神秘倒映的瞳孔深處,讓人挪不開目光。
漫天漫地的瑣碎星辰隨意地灑落在天鵝絨之上,似乎每一個都平淡無奇,卻又都獨一無二;似乎每一個都遙不可及,卻又都近在咫尺。不由自主地,視線慢慢地深邃起來,細細地打量着那無數繁星,幻想着那些星球之上的地貌和世界。
藍禮喜歡洛杉磯的夜空。不同於紐約的高遠和清冷,也不同於倫敦的朦朧和黯淡,洛杉磯的夜晚總是如此璀璨,天際邊的暗紅色、寶紫色和湛藍色在翻涌沸騰着,瑰麗地燃燒起來,平靜之中卻有種驚心動魄。
靜靜地站在好萊塢高地中心五樓的天橋之上,狂暴的夜風在耳邊呼呼作響,似乎只要張開雙臂,就可以輕盈地乘風翱翔;視線遠端的“HOLLYWOOD”標誌牌在夜空之下格外耀眼,空曠而平坦的城市構圖將整個世界都呈現在眼前和腳底。
影迷們和記者們的歡呼吶喊猶如岩漿一般,在腳底下汩汩作響;談笑風生、觥籌交錯的派對氣氛已經在柯達劇院內部蔓延開來,距離“名利場”舉辦的奧斯卡之夜還有兩個小時,人們沒有着急着離開劇院。
經歷了破產風波和冠名風波之後,“暫時命名爲好萊塢高地中心”的柯達劇院,也許是最後一次舉辦奧斯卡了,經歷了漫長的十二年之後,塵封進歷史的櫥櫃之中。正是因爲這個“也許”,所有人都依依不捨地留在柯達劇院裡,留下自己的存在證明,緬懷曾經的美好回憶。
但,藍禮卻知道,柯達破產了,柯達劇院卻沒有;後來,著名的音響技術公司杜比實驗室贏得了冠名權,於是,杜比劇院繼續成爲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舉辦地,簽署二十年合作協議。所以,劇院依舊是同一個劇院,只是名字不同罷了。
這就是生活。人們總是希望留下一點什麼,證明自己存在過。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天橋的盡頭,注意到了夜色之中的藍禮,對方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正準備離開,但原地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走了過去,那一抹白色長裙在狂風之中獵獵作響,猶如古希臘女神一般高貴而挺拔,不過,不是美麗女神,而是戰爭女神。
距離藍禮還有三步遠,腳步就早早地停了下來,沒有交談,也沒有對話,只是依靠着欄杆,擡起頭,仰望着天空,驚歎於那漫天星辰的璀璨和浩瀚,靜靜地接受大自然的震撼洗禮。
陌生來客的出現,卻沒有破壞空氣之中的那股靜謐,喧鬧和嘈雜依舊在狂風之中涌動,而沉默和寧靜依舊在天橋之上流淌,兩個人彷彿是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僅僅只是再次萍水相逢的偷閒片刻。
“你說,玫瑰園是在哪顆星星之上呢?”旁邊的女人揚聲問道,聲音沾染了些許深夜的露水,清冷而沙啞。
玫瑰園。這說的是“小王子”這本童話書之中的玫瑰園,小王子拜訪了六個不同星球,其中一個就遇到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朵玫瑰花。
藍禮嘴角輕輕一扯,不由莞爾,“至少不是你所指的那一顆。”女人擡起了右手,指向了漫天星辰之中的一顆明亮星星,藍禮順着手指方向看了過去,“那是飛馬座的阿爾法。”隨後,藍禮也擡起手來,在夜空之中描繪着星辰的位置,“這三顆都是飛馬座的星星,這一顆則是仙女座的阿爾法,形成一個四邊形。”
說着,藍禮在虛空之中描繪出一個四邊形的模樣;不由地,指尖就停頓下來,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總是仰望着天空,整晚整晚得無所事事,沐浴在漫天星光之下,漸漸入眠。
魯妮-瑪拉挑了挑眉,跟隨着藍禮的指示,勾勒出天空的四邊形;忍不住就開口詢問了飛馬座和仙女座的位置,耳邊緊接着就傳來了藍禮低沉的嗓音,細細地解釋起來,魯妮輕輕地、輕輕地伸出之間,像個孩子一般,幻想着自己踮起腳尖,就可以摘下星星來。
在意識到之前,嘴角的笑容就上揚起來。
收回視線,收回手指,側過頭看着藍禮的側臉,“不要告訴我,你同時還是一位天文學家?”
“呵。不是。”藍禮低低地笑着,微微有些沙啞的嗓音在喉嚨深處翻滾着,“只是小時候喜歡看一下雜書,瞭解一些皮毛罷了。如果你再繼續詢問的話,我立刻就要露出馬腳了。”
貴族教育是一個龐大而繁雜的系統。有人好奇,爲什麼貴族們看起來整天無所事事卻又無比繁忙?爲什麼貴族們的業餘生活似乎什麼無比空閒卻又充實得不行?
讀書,對於貴族來說是無比重要的。
除了藝術、哲學、名著以及打發時間的小說之外,貴族們或多或少都會閱讀一些自然科學的書籍。諸如生物、物理、化學、天文等等。簡單舉例,每一位學習繪畫的學生,必須學習生物學、解剖學、人體學等相關學科,甚至必須親自解剖屍體,瞭解人體的骨骼架構。
一名真正的貴族,從基礎教育開始到順利出師,往往需要十年到十五年的時間,而在這之後,還有一個漫長的沉澱過程。數世紀之前,貴族少女在十六歲時會舉辦盛大的成年禮,一方面是年齡到了,另一方面則是學成出師。這是雙重含義。
藍禮沒有客套謙虛。對於天文,他確實是僅僅瞭解一些皮毛而已;在自己擅長的項目之外,其實他最喜歡的是化學,僅僅只是因爲各式各樣的化學反應和化學實驗,充滿了惡作劇的樂趣。
“即使是瞭解皮毛,這也非常難得,告訴我,這管用嗎?”魯妮笑盈盈地說道,眼底閃爍着一絲戲謔。
沒頭沒尾地,突然就來一句“管用嗎”,但藍禮卻一下就聽懂了:搭訕利器。通過天文學的小小交談,自然地拉近彼此距離,成功搭訕。
藍禮不由莞爾,收回了視線,看了魯妮一眼,“我不太確定,應該由你來回答。管用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然後藍禮就看到魯妮揚起了眉尾,那英氣逼人的眉毛毫不示弱地迎向了他的視線,然後就聽到魯妮的回答,“差了一點火候。”
藍禮輕輕收了收下頜,認真地回答到,“我會繼續努力的。”
魯妮也一本正經地頜首表示了贊同,然後給出了意見,“你知道,真正的高手,絕對不會那麼老實的。你應該走到女人的背後,自然而親切地擡起手,將星座的輪廓描繪出來,呈現在女人的視線之中,然後,你知道……”
後面的話語化作了一團咕嚕聲,在喉嚨裡翻滾着,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魯妮聳了聳肩,掩飾着自己的尷尬和生澀,尤其是在藍禮那灼熱而專注的視線之下,有種無處遁形的窘迫,她小心翼翼地擡起了視線,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那雙明亮的眸子。
漫天星辰倒映在那深褐色的瞳孔之中,暈出一層淺淺的笑意、淺淺的溫暖、淺淺的光暈,徐徐盪漾,即使是懸掛在天際邊的銀河也黯然失色;視線餘光似乎可以捕捉到嘴角那一抹戲謔調侃的微笑,淡淡的,輕輕的,彷彿初夏午後在藍天之上散落開來的魚鱗雲一般,慵懶而愜意。
魯妮的臉頰頓時就染上了兩團紅暈,慌亂地移開了視線,故作鎮定,僵硬臉孔,假裝毫不在意,清了清嗓子,開口繼續說道,“你的方法還是太過稚嫩了,嗯,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支離破碎的話語,魯妮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瞎說什麼,內心深處暗暗握了握拳,懊惱不已。
“呵呵。”藍禮的喉嚨深處響起悶悶的笑聲,微微有些沙啞,似乎染上了濃厚的夜色,不是墨黑色,而是藏藍色,細膩柔和得猶如天鵝絨。
魯妮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狠狠地咬了咬牙關,低聲嘟囔了一句,“該死的。”
“我可以理解爲,你這是在發出邀請嗎?”藍禮的聲音傳來,魯妮嚇得直接張開了眼睛,“沒有!絕對沒有!”但說出口之後,魯妮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方寸大亂,再次閉上眼睛,無奈而鬱悶,可是嘴角的笑容還是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
“你是故意的吧?”魯妮終於反應了過來,察覺到了藍禮的惡作劇,她不由輕輕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又好氣又好笑,想着想着,自己也不由自主輕笑了起來。
藍禮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做錯什麼了嗎?還是說,我應該走到你的背後,向你展示一下飛馬座的輪廓?”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魯妮睜開眼睛,翻了一個白眼,斜眼看着藍禮,“哈!哈!”乾笑了兩聲,“非常好笑。”魯妮調整了一下姿勢,挺起胸膛,擡起下巴,一幅苦口婆心的模樣,“我只是再給予一些建議,來自淑女的建議,你知道,幫助你更加了解女性,說不定,以後有機會,你可以用得上。”
藍禮的臉上依舊掛着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眉尾輕輕一揚,“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