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助者?”約翰的話語之中,藍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好奇和疑惑之下,提問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約翰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苦笑,“是啊,現在尋找到一個願意投資新項目的基金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還是有一些藝術愛好者們願意投資。”約翰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們懂得尊重藝術,不要隨意干涉創作過程。”
專業就是專業,門外漢也好,資深愛好者也罷,他們始終不是專業人士,任何形式的指手畫腳都可能帶來一場災難。這就好像足球比賽一般,狂熱球迷們總是指指點點,告訴俱樂部應該如何排兵佈陣、應該如何引進新援,不過,這一切都只是紙上談兵而已,華而不實。藝術創作也是如此。
片刻的唏噓,轉瞬即逝,約翰擡起頭,看向了藍禮,“安德烈-漢密爾頓,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他願意以個人名義進行投資贊助,這着實太難得了。”
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一個答案。約翰-科德在倫敦西區名氣不俗,安德烈知道藍禮是他的弟子;但反過來,藍禮的家世背景卻鮮爲人知,安德烈和藍禮的朋友關係就更加隱秘了。
嘴角的笑容微微停頓了片刻,輕盈地上揚了起來,“你可以和他談談,看看他到底是爲了藝術,還是爲了賺錢,選擇贊助這個項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輕巧地帶過話題,“如果是前者,那麼他應該給予你足夠的創作自由;如果是後者,那麼選擇重排的’悲慘世界’,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投資。”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約翰頓時豁然開朗,將茶杯放下,用力拍了拍手,神情明朗起來,“這樣好,就這樣辦!”約翰調整了一下坐姿,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次的’悲慘世界’,我想要做一些改編。”
藍禮微笑地頜了頜首,絲毫不意外這樣的答案。
“不過,不是偏離軌道,而是迴歸軌道。”約翰的這句話,讓藍禮稍稍挑起了眉尾,多了一些興趣,“現在倫敦西區的版本,爲了商業考量,他們對原著進行了縮減和刪除,將整個故事圍繞在冉-阿讓的身上,以個人命運來折射時代背景。必須承認,卡梅隆-麥金託什的改編十分成功,經典唱段也格外出色,以至於現在全世界都認爲,’悲慘世界’是關於冉-阿讓的故事。”
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贊同。
沉浸於思緒之中的約翰,得到了鼓勵,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了下去——他一貫如此,作爲老師,有時候比學生還要更加激動,那種活力、那種熱情,從來不曾減弱。“但,我們都知道,原著小說是一個關於時代的故事,一個恢弘的篇章,我希望將整個故事完整地搬上舞臺。”
“哇哦。”藍禮的感嘆聲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來,認真想了想,眼底流露出了驚訝和詫異,但隨後就漸漸開始興奮起來。
正如約翰所說,維克多-雨果的原著是恢弘而龐大的,這是一部關於整個時代的鴻篇鉅著。小說分爲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芳汀”;第二部分,“珂賽特”;第三部分,“馬呂斯”;第四部分,“卜呂梅街的兒女情和聖德尼街的英雄血”;第五部分,“冉-阿讓”。
在整個故事之中,冉-阿讓僅僅只是串聯起整個故事的主線,從他開始,到他結束,可是,他卻不是靈魂人物——因爲小說的靈魂是一個時代。維克多-雨果以深沉而嚴肅的筆觸,勾勒出了這個時代之下的芸芸衆生,呈現出時代浪潮的殘酷,還有歷史更迭的必然。
冉-阿讓,芳汀,珂賽特,馬呂斯,沙威,安灼拉,德納迪埃,艾潘妮……每一個角色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和篇章,折射出時代的碎片,勾勒出十九世紀初巴黎人民起義背後的時代畫卷。這是一出史詩,更是一段歷史。
維克多-雨果創作這部小說,根據兩個真實事件觸發了靈感之後,收集資料就醞釀了二十年之久;終於着手動筆之後,僅僅三年時間,雨果隨後就捲入政/治漩渦,開始了流亡生涯,這一耽擱,又耽擱了十二年之久;最終“悲慘世界”出版時,距離靈感迸發的第一個瞬間,已經過去了六十一年。
可以說,正如書名所說“悲慘世界”,這是一篇鉅作。同樣,冉-阿讓這個角色身上,也承載了雨果對當時法國的現狀和命運的所有重量。
卡梅隆-麥金託什改編的音樂劇“悲慘世界”,成功地提煉出了冉-阿讓的故事,將整個故事焦點聚集在這一個人物身上,折射出時代的無奈和命運的悲愴。毋庸置疑,卡梅隆的改變是成功的,削弱了時代洪流的屬性,卻增加了命運輪迴的無奈,在文學藝術性的基礎上,注入了適應市場的娛樂性,最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儘管如此,卡梅隆版本的“悲慘世界”還是長達足足三個小時。所以,湯姆-霍伯在改編的時候,本來就不得不縮減故事篇幅,同時還必須適應電影特性,增添一些鏡頭調度和人物特寫,在有限時長控制之下,又進一步刪減了大量內容,導致了故事骨架進一步縮小,丟失掉了原著的恢宏,也丟失掉了舞臺劇版本的深刻。
現在,約翰卻說要還原原著的磅礴氣勢?這……真是膽大包天!喪心病狂!
“五個部分?”藍禮開口詢問到。
約翰捕捉到了藍禮眼中閃爍的光芒,興奮而期待,這讓約翰心情很是愉快,點點頭表示了肯定,“五個部分,改編成爲五個篇章。劇本已經創作完畢了,麥金託什版本的改編權也拿到了,我們會在原有的音樂片段上,進行再創作和補充創作,完成所有的唱段編寫。最終整個劇目,長達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這簡直就是一場馬拉松!即使在倫敦西區和百老匯,也堪稱是一大壯舉!
“當然,包括了休息時間。”約翰笑呵呵地補充說道,“六個小時着實太長了,具體的執行,我們還需要商量。現在有幾個方案,一種是當天演出,分爲下午場和晚上場,兩個部分各三個小時,下午觀看完畢之後,用一個晚餐,晚上繼續;還有一種則是分爲第一天和第二天,同樣是兩個部分。”
“這對觀衆是一次嚴峻的挑戰;對演員來說更是如此。”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構思一番,藍禮就已經驚訝不已了。
如果是分爲兩天演出,演員的壓力相對輕一些,畢竟有二十四小時的調整時間,但對於觀衆來說,這卻是一場嚴峻考驗,連續兩天坐在劇院裡三個小時?除非是瘋狂的資深愛好者,否則確實是太難堅持了。
如果是當天演出,那就意味着演員的精神必須高度緊繃,一整天之內六個小時的漫長演出,精神和體力都是考驗;更何況,這樣的演出是每天都上演,還是隔天上演,整個巡演將持續多久,這就好像是一場萬里長征。
約翰沒有掩飾自己的得意,輕輕靠向了椅背,“正是因爲它是一個挑戰,所以才值得嘗試。”約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繼續說道,“我們的想法是,呈現出整個時代的原貌:宗教,社會、文化、經濟、戰爭、人性、哲學、正義,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革/命!真正地將法國當時的社會面貌,通過維克多-雨果的雙眼看到的景象,完整呈現出來,鑄就一部史詩!”
“當然,核心靈魂人物依舊是冉-阿讓。雖然說,整個時代是主角,配角的戲份將會大大增加,整體的比重會稍稍平均下來,冉-阿讓不再是麥金託什版本那樣重中之重;不過,他依舊是承載着整個故事的重量,對於命運、對於哲學、對於信仰的思考,終究還是要由冉-阿讓來完成。”約翰說道激動的部分,不由就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藍禮可以感受到約翰的亢奮,因爲即使是他,作爲一個聽衆,傾聽一番,然後在腦海裡描繪起來,那幅波瀾壯闊的藍圖就已經讓他熱血沸騰了。“從冉-阿讓開始,到冉-阿讓結束。就好像維克多-雨果的原著一樣。”
“是的!”約翰重重地點點頭,“爲了完成這套戲劇,我們需要考慮的東西很多很多。首先,演員,優秀的演員,每一個角色都無比重要,乃至於最小的一個配角,可能都有單獨的唱段,絕對不能馬虎;其次,體力,強勁的體力,六個小時的演出,不管以什麼形式呈現,這對演員都是絕對嚴峻的挑戰,我們可能需要準備四套演員陣容,以備不時之需,但問題就在這裡……”
說到這裡,約翰苦笑地停頓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端起了茶杯,輕啜了一口,那唏噓無奈的表情,足以說明一些。
資金。在當下的倫敦西區或者百老匯,市場普遍不景氣的情況下,製作經費大打折扣,現在甚至不到巔峰時期的三分之二,乃至更少。一般來說,一齣劇目擁有三套演員陣容,第一套和第二套輪換,確保演員狀態;第三套則是替補,防止演員因爲生病或者意外不能上場的情況。但,擁有越多演員,就意味着成本支出越高。
四套演員陣容?這在當下的市場環境裡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了演員酬勞之外,彩排階段的支出也是一大問題。六個小時的劇目,需要大量彩排,而且是每一套陣容都真槍實彈地進行彩排,消耗的人力、物力、精力,絕非易事,更不要說彩排時間勢必是長長長。
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