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艾莉絲-塔利廳座無虛席,不僅如此,座位和座位之間的臺階上也坐得滿滿當當,在最後方也熙熙攘攘地站着四、五十號人,這讓現場看起來不像是一部商業電影的首映式,更像是紐約電影節期間的電影大師見面會,濃郁的學術氛圍和狂熱的粉絲氣息,靜謐而沉靜,卻將所有的熱情都隱藏在了皮膚之下。
經歷過今晚的意外之後,再次開始的首映式,少了一些喧鬧,多了一些肅穆,靜如止水。以塞斯、藍禮爲首的主創人員們出現在觀衆面前時,放映廳裡響起了規規矩矩的掌聲,沒有口哨,沒有呼喊,明亮的聲響帶上了些許壓抑和沉重。
泰莎靜靜地看着雙手背在身後的藍禮。此時的藍禮,恢復了乾爽的模樣,沒有了之前的狼狽,但他沒有更換服裝,依舊是紅地毯之上的那套白襯衫牛仔褲,襯衫袖子隨意地捲到了手肘處,一頭金褐色的捲髮凌亂而散漫地耷拉下來,沒有任何妝容,也沒有任何打扮,僅僅只是輕輕鬆鬆、乾乾爽爽地出現在了舞臺上。
這樣的藍禮似乎剝離了藝人的光芒,重新變爲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可是在人羣之中,在人海之中,泰莎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藍禮的身影,視線根本無法離開。當初第一次在多倫多見到藍禮時的驚爲天人,現在似乎都已經恢復了平靜,可是心底的憧憬和仰慕卻沒有任何減弱,因爲她一點一點地窺見了,隱藏在那個皮囊之下的靈魂。
事實上,泰莎更加喜歡這樣的藍禮。乾淨,簡單,純粹。
喬納森-萊文和塞斯-洛根的發言結束了,他們對今晚的意外表示了遺憾和慰問,並且簡單介紹了一些“抗癌的我”這部作品,表示了展望。接下來,輪到藍禮了。
藍禮接過了話筒,一時間卻有些詞窮,站在原地,沒有出聲。這是不同尋常的,在泰莎的記憶之中,這是第一次看到藍禮詞窮。
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只是想說,電影很重要,但生活之中,比電影更加重要的東西還有很多。”藍禮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兩個小時的休息還是不足以消除之前那場意外的痕跡,“這也是’抗癌的我’這部作品所講述的道理。我希望這是一部美好的電影,但我更加希望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所以,好好享受!”
簡單的一句話,卻意味深長。泰莎聽懂了,嘴角的笑容不由就輕輕上揚起來,心底暖暖的,彷彿劃過天際的流星,但眼眶卻微微有些溫熱,視線裡藍禮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可是藍禮嘴角那抹堅定的微笑卻變得清晰起來。
主創人員們陸續落座,泰莎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了霍普臉上相似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這個夜晚對於她們來說,意義遠遠不止是一部電影的首映式而已;對於藍禮來說,也是如此。那些錯雜、繁複、深刻的情緒和餘韻,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也只有真正感受到藍禮話語重量的人,才能明白。
語言無法表述,眼神卻道盡一切。
“呼,我已經開始期待電影了。”泰莎重重地呼吸了一聲,似乎將肩膀上的負擔和壓力完全卸下來,低聲說道。
霍普點頭表示了確認,“我也是。”然後,她們就再也沒有過多交流,轉頭看向了大屏幕,等待着電影的放映。
放映廳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最後陷入一片黑暗,“抗癌的我”首映式經過一番波折之後,終於進入了軌道,電影片頭開始時,現場的嘈雜和涌動全部都平復了下來。在接下來的一百分鐘時間裡,他們將進入電影的世界裡,暫時將現實世界的煩惱和擔憂都放在一遍。
第一個鏡頭就是藍禮的登場。
穿着一件海軍藍的套頭帽t,下襬露出了裡面深藍色的t恤內搭,搭配一條黑色的運動短褲,腳下是黑色的耐克跑鞋和白色的足球襪,典型的美國式運動裝扮。沿着西雅圖的港口公園一路慢跑着,滿眼的綠色和氤氳的水汽帶來冬季的一抹凜冽,鏡頭跟隨着藍禮進入了亞當的生活。
十字路口的紅燈讓亞當停下了腳步,即使四周都沒有任何的車輛,然後一個女人大步大步地直接橫穿了馬路,轉眼都消失不見,亞當一臉懵逼的表情看着那揚長而去的背影,猶豫了片刻,視線落在了紅燈上,終究還是沒有敢邁開腳步。
泰莎嘴角的笑容就不由上揚了起來,她喜歡藍禮剛纔那傻愣愣的表情,這樣書呆子模樣的藍禮,着實是一個意外驚喜。
回到家裡,沐浴之中居然沒有洗髮水了,亞當猶豫了一下,拿起了架子上一瓶女士洗髮水,認認真真地嗅了嗅,眉尾輕輕一揚,沒有多餘的表情,但吐槽和無奈的意思卻清晰地表達了出來。
穿戴完畢,亞當和正在刷牙的女友瑞秋進行着上班之前的交談,他小心而謹慎地表示,他清空了一個抽屜,這可以放下瑞秋的個人物品。那忐忑而羞澀的表情,那慌亂而閃躲的眼神,將內心的緊張和迫切展現得淋漓盡致,眉宇之間的甜蜜和幸福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
上班路上,沒有駕照的亞當,只能由好友凱爾接送。等待的不耐煩的凱爾,看到亞當上車,擡起拳頭就準備進行撞拳問候,結果亞當卻用手掌包裹住了凱爾的拳頭,友好進行了迴應,凱爾一臉錯愕和嫌棄的表情;然後凱爾就聞到了亞當身上的味道,得知那是瑞秋的洗髮水之後,凱爾湊到了亞當的頭髮旁邊,一臉沉醉的表情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亞當生無可戀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閃躲,也沒有迴避,雙眼呆滯,表情木訥。
“哈哈哈哈!”放映廳裡的笑聲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炸裂開來。開場短短三分鐘,沒有特別的故事情節,但表演的小細節卻在一點點地豐滿角色,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溫暖,帶着一點點詼諧,讓人嘴角上揚,最後看到亞當和凱爾那鮮明對比的表情,一點點猥瑣,一點點尷尬,終於讓笑聲完全釋放出來。
“抗癌的我”是一部喜劇。泰莎現在對此深信不疑,老實說,藍禮的喜劇表演着實讓人眼前一亮,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咖啡館裡關於未成年禁止的私密問題,廣播電臺裡關於工作內容的正式交談,亞當和凱爾之間一莊一諧的搭配迸發出了美妙的火花效果,笑容始終掛在泰莎的嘴角,不曾消失,整個放映廳的氛圍都變得輕鬆愜意起來,不是那種捧腹大笑的喜劇,而是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心情不由自主就變得明媚起來。
但,這樣的美妙僅僅只持續了不到十分鐘。當醫生宣告亞當的背疼是由惡性腫瘤引起的時,泰莎目不轉睛地看着大屏幕,亞當先是覺得荒謬,而後開始愣神,隨後呆滯,然後錯愕和恐慌,最後茫然,那泛着絲絲苦澀的情緒就開始在舌尖翻滾起來。
笑容依舊掛在嘴角,還沒有來得及消退,但視線就已經在一片溫熱之中變得模糊。不是悲傷,不是痛苦,不是絕望,僅僅只是苦澀和酸楚,在洶涌的人羣之中,在偌大的城市之中,在洶涌的生命長河之中,剎那間失去方向的迷茫。
看着亞當坐在回家的公車上,揉了揉眼睛,然後再次靜靜地看着窗外流動的夜景,沒有慌張,沒有劇變,沒有起落,僅僅只是……安靜。但這種安靜卻讓泰莎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才稍稍緩解了過來。
緩過神來之後,亞當選擇了坦然面對。他告訴了瑞秋,他告訴了凱爾,他原本沒有打算告訴父母,因爲父親罹患了阿爾茲海默症,甚至不記得他這個兒子了,母親已經承受了太多,但猶豫之後,他還是坦誠地告訴了父母。
“抗癌的我(50/50)”,泰莎現在終於明白了這部電影的名字來源。
百分之五十的機會,這就是亞當存活的機率。正如凱爾所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機率,事情可以更糟糕,百分之五十,這至少意味着有一半的機會,這已經十分讓人振奮了,就好像那些抗癌鬥士一般,亞當也有機會戰勝癌症,延續生命,而且百分之五十,聽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嚴重。
但不由自主地,泰莎的雙眼就再次染上了一層溫熱。
尤其是當她看到,亞當的母親戴安得知消息之後,說忙攪亂地躲到了廚房裡,猶如無頭蒼蠅一般,試圖爲亞當泡一杯綠茶,僅僅只是因爲“今日秀”上說,“綠茶可以降低百分之十五的罹患癌症機率。”
亞當無奈又心疼地說道,“但我已經患上了癌症。”這頓時就讓戴安崩潰了,緊緊地抱着亞當,死死地咬住下脣,但哭聲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脣瓣之間輕溢出來。
泰莎的眼眶就這樣默默地溼潤了。百分之五十的機率?這真的是一個積極正面的比例嗎?在生命面前,數字所代表的機率真的能夠對抗命運嗎?
在醫院的介紹之下,亞當前往拜見心理醫生凱瑟琳-麥凱,但是敲門進去之後,卻看到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女生坐在沙發上啃三明治——嘴巴張大、模樣不是那麼美觀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