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藍禮?”
一個喊聲從副駕駛座方向傳了過來,藍禮沒有轉頭,僅僅從聲音來識別,他就知道,是內森過來了。
“藍禮,你還好嗎?”內森的聲音帶着焦急和擔憂,但可以聽得出來,他正在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從那隱隱帶着一絲哭腔的顫抖嗓音來看,他還需要繼續修煉修煉。
看着眼前的藍禮,內森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束手無策。
這僅僅只是他作爲藍禮助理的第二部作品而已,更何況,他本來就是一個助理菜鳥。但是,不久之前的“速度與激/情5”拍攝期間,他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快速成長起來,這一次“抗癌的我”拍攝前期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從第一天開始,陸陸續續就一直在出狀況。
內森正在努力地學習着,快速地適應自己的工作。
剛纔拍攝中斷之後,劇組立刻忙碌起來,爲接下來的第二輪拍攝做準備;另一方面,藍禮還是坐在駕駛座裡,沒有移動,不過,表面看起來,藍禮一片祥和,什麼問題都沒有,大家自然也就沒有表示擔憂。
但內森卻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是瞭解藍禮的,在拍攝間隙的時間,藍禮沒有要求劇本,沒有要求喝水,也沒有要求觀看回放,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內森意識到,自己應該上前查看一下情況。可是他有些猶豫。如果藍禮正在琢磨角色呢,如果藍禮正在回味表演呢,如果藍禮正在爲下一場戲蓄力呢,他的上前,勢必就會打斷藍禮的工作節奏,那就弄巧成拙了。
掙扎的最後,內森還是走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儘可能地把聲響放到最小。但近距離看到藍禮之後,內森就被嚇到了。
藍禮的身體無比僵硬,青筋暴突出來,表情平靜,可是背後卻在隱隱滲透出汗水,指尖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着,就連脣瓣似乎都變得蒼白起來。顯然,藍禮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即使咬緊牙關,即使緊繃極致,也無法忍受。
內森手足無措,他想要幫忙,卻不知道應該從何着手。他擡起了右手,試圖拍一拍藍禮的肩膀,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落下,就僵硬住了,如果自己的輕舉妄動,反而讓藍禮陷入更大的災難之中,那怎麼辦?
深呼吸,內森強迫自己深呼吸冷靜下來,此時此刻的慌亂,只會幫倒忙。
“藍禮,需要我叫救護車嗎?還是給私人醫生打電話?”內森的聲音依舊在輕輕顫抖着,但他還是努力保持思路的清晰,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藍禮的側臉。
那輪廓鮮明的臉部線條此時緊繃了起來,額頭和眉尾隱隱可以看到些許汗珠,臉色蒼白而透明,似乎可以看到血色正在一點點消退。面對內森的詢問,藍禮沒有太多的迴應,表情一如既往,但內森沒有着急,保持耐心地詢問下去。
“需要讓喬納森暫停拍攝嗎?給你一些休息時間?”內森十分着急,卻不得不強迫自己把語速放慢下來,慢慢地詢問着,“還是說……你需要一根香菸?”這完全是急中生智,內森記得,藍禮在思考的時候,或者焦慮的時候,總是習慣叼一支香菸,不會點燃。
然後,內森就看到藍禮的眼瞼緩緩合攏了起來,表示了同意。
“好。好。”內森連連點頭答應到,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了香菸盒,因爲藍禮的習慣,他現在隨身都會攜帶香菸。可是因爲太過緊張,也太過急迫,手指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努力了兩次,都沒有能夠把香菸盒拿出來,然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嗤笑。
十分輕微,就好像枯葉飄落的聲響。
但在內森耳邊,卻猶如驚雷般炸裂開來,猛地擡起頭,然後就看到藍禮轉過頭來,嘴角掛着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微笑,戲謔地看着他,眼底帶着淡淡的嘲笑。
內森突然就覺得眼眶一陣溼潤,不由狼狽地低下頭,用力揉了揉眼眶,然後釋然地輕笑起來,“抱歉,總是笨手笨腳的。”第三次嘗試,總算是把香菸盒拿了出來,然後抽出了一支,遞給藍禮。
藍禮緩緩地擡起了右手,動作無比緩慢,似乎即使是這一小小的動作,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一般。內森主動將香菸放到了藍禮的指間,然後就看着藍禮將香菸放到了嘴邊,叼了起來,微蹙的眉宇閃過一絲舒適的神色,痛楚的掙扎漸漸地退散開來。
“藍禮,要不要讓喬納森暫停一段時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其實內森腦海裡想的是,今晚的拍攝就到此爲止了,藍禮的狀態看起來真的不好。但他知道,藍禮不會同意的。
“不用。”藍禮拒絕了他的提案,沙啞的聲音沾染了一絲西雅圖深夜的水汽,似乎整個人總算是緩過氣來了,“我只是在回味剛纔的表演。”
脣齒之間的菸草味道,並不濃郁,僅僅只是猶如煙霧一般在指尖和鼻翼纏繞,卻讓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人總是容易對外在的事物產生依賴,毒/品、*、酒精、菸草,都是如此,因爲在那短暫的時刻,可以暫時忘卻現實。
但對藍禮來說,卻是喚醒現實,提醒着他:這是一次全新的人生,和上一次的不同。他需要的不是麻痹和逃避。
“表演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對吧?”藍禮淺笑地說道,可以體驗一段從來不曾經歷的人生,還可以體驗一段自己真實經歷的人生。就好像穿梭在時空隧道里一般,重溫歷史,解析當下,展望未來,在不同角色之間穿行,最後重新審視自我。
內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大腦一片空白,最後只能直白地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不是演員,我也成爲不了演員。但我知道,不是任何演員都可以像你這麼出色的。”
藍禮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了一些,“你是認真的,還是因爲你是我的助理?”
原本藍禮不過是在開玩笑,可是內森卻當真了,慌亂地擺了擺手,坐直了身體,強調到,“認真的,當然是認真的!我是說真的!”腦海裡還有無數的證據想要表達出來,但話語卻卡殼了,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再次重複到,“再認真不過了。”
如此蒼白無力的辯解,讓內森很是無奈,耷拉下肩膀,一臉的挫敗。
這卻讓藍禮低聲笑了起來,“謝謝。”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一名出色的演員,但他很確定,至少自己是一名敬業的演員,並且正在努力變得出色,甚至是傑出。這就足夠了。
即使是藍禮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抗癌的我”這樣一部輕喜劇小品,居然讓他受益良多。對於藍禮來說,亞當這個角色,也許不是他職業生涯最困難的角色,卻絕對是表演道路上重要轉折點的一個角色。
藍禮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了亞當。更幸運的是,安迪將這個角色帶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重來一次,再經歷一次剛纔所有的痛苦,再經歷一次“抗癌的我”拍攝期間所有的痛苦,他還是會堅定不移地點頭答應。
“我準備好了,告訴喬納森,可以繼續拍攝了。”藍禮回過神來,將嘴角的香菸拿了下來,開口說道。
內森沒有立刻點頭答應,而是認真打量了一下藍禮,那緊繃黯淡的神色,稍稍疏朗了一些,但依舊不太好看;可是,那雙猶如浩瀚星空般的眸子,卻再次煥發出了神采,這讓內森胸口的大石落了下來。
“對了,剛纔的中斷拍攝是怎麼回事?”藍禮突然想起這件事,剛纔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喪失了對外界信息的接受能力,“是因爲我的表演不夠出色嗎?喬納森有提什麼要求嗎?我的表演節奏問題?還是說力度太重了?”
“……”內森張了張嘴,看着眼前滿臉認真的藍禮,他知道,藍禮沒有在開玩笑,是真正地在進行自我檢討。即使經歷了剛纔那一切,對藍禮來說,表演依舊是第一位的,嚴格的自我要求,永遠不會放鬆。
想到這裡,內心的感嘆、讚賞和驚訝都吞下了肚子,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是,不是因爲你的緣故。”
藍禮明白地收了收下頜,卻沒有收回視線,內森立刻就明白了,接着補充說明到,“安娜的對白出現了一點問題,導致拍攝不得不中斷。”
不是爲了追究任何人的責任,而是爲了掌握整場戲的拍攝情況。
雖然說,表演是一個人的事,無法干涉到對方的表現,只能專注於自己的表演、投入自己的世界;但表演過程中,還需要考量各個方面的綜合因素,燈光、機位、角度等等,當然還有對手戲演員。只有對全局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才能確保自己的表演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藍禮這才點點頭表示了明白,這就說明他的表演節奏是正確的,方向也是正確的。不需要作出調整。
“好,我知道了。”藍禮收回了視線,調整了呼吸,讓自己重新沉澱下來,準備好再次投入拍攝之中。
內森知道,他應該離開,然後詢問導演和劇務,重新拍攝之後,是從中斷的部分繼續拍攝,還是整場戲推翻重來。這是他的工作,但他還是擔憂地看了看藍禮,不確定地再次開口詢問到,“藍禮,你確定不需要休息嗎?”
藍禮沒有轉頭,嘴角卻是輕輕上揚了起來,“當然。迫不及待。”
“抗癌的我”已經接近尾聲了,他會珍惜每一場戲的表演機會。每一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