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冬季暖陽穿過窗櫺灑落下來,落在掌心裡,他不由收攏了指尖,卻發現只抓住了一團空氣,就連些許暖意都無法挽留,這讓他的手指慢慢地蜷縮起來,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一直到整個小臂都開始微微顫抖,才能夠隱隱地感受到些許真實感。
“藍禮?”內森的聲音從駕駛座方向傳了過來。
順着車窗探望出去,遠遠地就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記者們,烏泱泱的一大片,前撲後擁地聚集在一起,看起來至少有百人模樣,將醫院門口的空地圍堵得水泄不通,每一輛車子經過的時候,他們就翹首以盼地投來關注視線,當意識到不是自己等待的對象之後,就再次收回視線。
內森之所以開口提醒,就是正在詢問,他們是否應該從側門或者停車場入口進入,避開記者。
“在正門口停靠。”藍禮開口說道。
內森有些詫異,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就快速轉過身來,正面看向了藍禮,但藍禮卻絲毫不爲所動,沉靜如水地安坐在原地,“你沒有聽錯。正門。”簡潔明瞭、乾脆利落,清晰地表達了他的意思。
內森懵懵懂懂地不明所以,快速收回視線,轉眼之間就已經來到了醫院門口,儘管他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將車子停靠了下來。
藍禮並沒有毛毛躁躁地立刻下車,而是稍稍等候了片刻,待車子停穩之後,這纔打開車門,出現在了記者的面前。
一秒。
兩秒。
記者們集體回神過來,神經頓時就緊繃了起來——他們在醫院門口苦苦守候的,不就是這樣的時刻嗎?保羅-沃克的親朋好友現身之後,他們能夠第一時間掌握最新信息,儘快地公佈消息,爭分奪秒地搶時間。
現在機會來了,自然沒有人願意錯過。
呼啦啦。
所有記者就如同潮水一般順着樓梯臺階傾瀉下來,裡三層外三層地將藍禮包圍其中,密密麻麻得喘不過氣來,閃光燈和嘈雜聲天崩地裂地響動起來,轟隆隆的雷聲在耳膜之上炸裂着,滾滾音浪幾乎讓人站不穩腳步。
“藍禮,請問保羅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
“醫生是不是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車禍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
“傳聞是保羅的責任,這是真的嗎?”
“車禍現場的另外一位死者身份,現在已經揭曉了嗎?”
“保羅的傷勢如何?”
“保羅現在是不是病危了?”
“保羅還有生還的希望嗎?”
“藍禮!”
“藍禮!”
“藍禮!”
……
嘰嘰喳喳的吼聲與喊聲源源不斷地持續撞擊着,那驚濤駭浪根本讓人沒有喘息的空間,就如同明晃晃的刀光劍影滴水不漏地朝着自己飛舞過來一般,招招狠辣、刀刀致命,一招一式都正在將藍禮的所有出路全部掐斷,也將保羅的所有生路全部掐斷。
憤怒。
憤怒!
怒不可遏!
藍禮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憤怒,他的怒火正在血液之中汩汩流淌竄動着,兩世爲人的老練和世故也幾乎壓抑不住,越是憤怒就越是冷靜,越是躁動就越是平穩,表面上看起來波瀾不驚,但皮膚底下的肌肉卻已經緊繃到了極致,隨時都可能爆發。
團團圍繞的記者們卻絲毫沒有感受到藍禮的憤怒和壓抑,那股緊繃到了極致的凜冽正在緩緩氤氳開來,但記者們的狂熱和迫切卻根本沒有收到影響,亦步亦趨地追逐上前,從四面八方將藍禮的所有“出路”都封堵住了,就如同一個牢籠般,那些迫不及待的聲音如同成千上萬只蒼蠅般在耳邊持續不斷地嬉鬧着。
“車禍到底是誰造成的?”
“保羅的車子超速了嗎?”
“保羅現在真的病重嗎?”
提問聲根本就停不下來,一條生命卻比不上一個頭條。
藍禮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拾階而上,一步一個臺階,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醫院正門門口,這才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注視着眼前的記者們,那滾滾熱浪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卻在藍禮的面前硬生生緊急剎車停住了腳步。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沒有絲毫感情色彩,冰冷得如同冰川底下的萬年寒冰,堅硬而刺骨的寒冷就這樣透過空氣傳播過來,讓皮膚表面都凍結成冰,記者們都紛紛站在了原地,嘰嘰喳喳的聲浪沒有得到迴應,窮追不捨的提問就這樣漸漸平復了下來。
整個醫院門口沒有絲毫的聲響,只剩下午後的微風在耳邊吹拂着,就連灑落下來的陽光都無法緩解骨子裡的寒冷。
加州的冬天從來沒有如此冷過。
藍禮就這樣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記者們,就如同注視着一片墓碑般,那雙眼睛裡涌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全部都隱藏在了千里冰封之下。
空氣就這樣安靜了下來,藍禮這才平靜沉穩地說道,“目前我暫時不知道任何情況,如果有最新消息,我們會通過官方渠道通知各位記者,但現在,保羅和他的家人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還有醫院的其他病患們也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但,這是我們的權利!”藍禮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眼前的記者羣之中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揚聲喊到,“我們有權利知道保羅的情況!”
“這同樣是我的權利!”藍禮的聲音力若千鈞地正面撞擊了過去。
毫無預警地突然迸發出了一股力量,迸發出了金石之力硬生生地將對方纔剛剛冒頭的氣焰狠狠地摁了下去,一桶冰水就這樣從腦門之上澆了下去,緊接着,視線朝着聲音來源方向犀利地投射了過去,根本沒有給予對方反駁和抗議的空間。
“我希望在場的記者們能夠遵守你們已經殘存沒有多少的道德底線和職業守則,不要把事情變得更加醜陋!在情況惡化之前,把你們最後的臉面也都徹底撕毀!如果有任何消息,你們需要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至於其他時候……”
藍禮的視線緩緩地橫掃全場,那股強大的氣勢浩浩蕩蕩地傾軋下去,不需要多餘的話語,卻讓現場的噪音全部都安靜了下來,隨後那股強大的氣場就收斂了起來,藍禮重新放緩了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們還是需要遵守醫院的基本準則。”
說完,藍禮的腳步沒有停頓,轉身大步大步地朝着醫院大堂方向走了過去,只留下一個嚴峻而清冷的背影,拒人於千里之外,將所有記者都死死地摁在了原地。
眼看着藍禮的身影徹底消失,留在原地的記者們這才漸漸回過神來,那種死裡逃生的心有餘悸讓大家都變得狼狽起來,然後一個個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滿和抗議,顯然對於藍禮的霸道行爲意見頻頻。
但抱怨終究也只是抱怨而已,記者們最後還是沒有冒然地闖入醫院,卻也不甘心就這樣轉身離開,大家都不滿地停留在了原地,繼續守候着。
“內森,你聯繫安迪,安排相關保安人員,全天二十四小時守候在保羅的病房之外,禁止任何閒雜人等的打擾;另外,讓安迪和醫院方面聯繫一下,看看是否有什麼辦法,儘可能避免那些記者打擾到醫院的日常工作。你知道保羅的,他肯定不希望因爲自己的事情而打擾到別人,更何況是醫院這樣的特殊地方呢?”
站在電梯之中,藍禮的情緒似乎就再次恢復了水面無痕的平靜狀態,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相關事宜。
內森只是滿臉擔憂地看着藍禮的側臉,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內森?”藍禮不得不出聲再次提醒了一句,“這些事情非常重要,你都記住了嗎?”
“是的,我記住了。”內森連連點頭,慌亂地側過頭,揉了揉眼睛,將滾燙的淚水擦掉,“我……我馬上就給安迪打電話。”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需要交代?藍禮的整個大腦都亂糟糟的,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但整個腦袋卻腫脹得無法運轉。
“叮!”
電梯很快就抵達了目標樓層,藍禮和內森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電梯,快步朝着護士站的方向走了過去。
簡單闡明來意之後,藍禮就瞭解到了情況的緊急。
“現在病人依舊在急診室,他的情況非常危急,剛剛出現了一次藍色警報,必須馬上進入手術室才行。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但必須監護人或者緊急聯繫人簽字。請你現在前往家屬休息室稍稍等候片刻,我們的主治醫生立刻會過來說明情況。”
藍色警報。
內森只覺得自己的膝蓋有些發軟。
藍禮卻絲毫沒有恐懼或者害怕,因爲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顧及這些了——如果他的猶豫和遲疑耽誤了最佳救治時間的話……他沒有辦法想象後果,他也不想要思考後果。所以,他始終保持了冷靜和鎮定,快速就掌握了現場的情況。
“我就是緊急聯繫人,我現在馬上過去家屬休息室,請你立刻聯繫主治醫生。”說完,腳步沒有停歇,藍禮就徑直朝着家屬休息室邁開了腳步。
內森現在已經完全跟不上節奏,只能被動地跟着藍禮前進,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
家屬休息室就在走廊的盡頭,腳步纔剛剛拐彎,藍禮就看到了角落裡的熱鬧場面——令人怒不可遏的熱鬧場面。